“小姐,你没事吧!”丫鬟打扮的女子刚站稳就去扶身旁的小姐,见人无碍才对着始作俑者呵斥道,“喂!你怎么走路的?撞到人了你知道嘛!”
孙掌柜自知理亏,刚才是他想的太入迷,没注意到有人进门才撞上的,陪着笑对两人拱手赔礼。
“青竹,我无碍,让老伯离开吧。”周瑞儿伸手将青竹拉回身旁,向后退去给他让开了路。
周瑞儿声线轻柔,却有一种岁月沉淀般的平和,听她言语如清风拂过,似能抚平心中的浮躁。
孙掌柜好奇的循声望去,是个裹着大氅,头戴面纱的纤细女子,看着不过二八年华,不知为何声音之下流露的心境如此超脱,他还想端详却被青竹怒目挡住。
眼见这暴躁丫头张嘴又要骂自己,孙掌柜老脸实在挂不住,顾不上去探究有的没的,拱拱手快步从主仆俩人面前离去。
“哼,这老流氓……”青竹还想说却被周瑞儿摇头制止,青竹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暴脾气,见不得她受委屈。
“进去吧,别忘了正事。”
听了自家小姐提醒,青竹这才想起来瀚墨阁所为何事,进门便寻了小厮攀谈起来。
周瑞儿在一旁草草的看着书架上书,不一会儿青竹就回到她身边,看她表情周瑞儿便知又无收获,听青竹禀报也果然如此,无奈叹息一声。
青竹疑惑的歪了歪头,低声问道,“小姐为何要寻那吴公子?”
这吴公子和四小姐的事情在府里传的沸沸扬扬,要不是有老爷压着,恐怕早在京城中流传开了。
青竹百思不得其解,见小姐还是一脸凝重不禁思绪乱飞,吴公子这人她曾在四小姐出事那日远远望过一眼,长了张俊郎书生的脸,内里却是个登徒子,也不知道小姐总寻他做什么。
俊朗的脸!
小姐不会看上那吴公子了吧!
青竹惊恐的瞪大了眼,一时间上下嘴唇都开始打架,“小姐,您您您,不会是……他他他?”
她虽然话不成句,但周瑞儿倒是瞬间就领悟到她的意思,无奈的看向她,“没有的事,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吧。”说完便拉着她向外走去。
前后脚跟着孙掌柜下楼的安逾白此时正背倚在扶梯的望柱上,听着方才的小厮禀报,挑了挑眉,吴卓文这家伙没有这桃花命到惹了这么多桃花债。
“从今天起吴公子的事无需在留意禀报了。”安逾白吩咐完就离开瀚墨阁,之前他派人盯着是怕周家找上门报复,如今皇上把人收留了,翻案也指日可待,再往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华灯初上,这个冬天还没落雪,就已经冷得吓人,往日繁华的东坊此时只有了了行人。
青竹跟着自家小姐刚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不对劲,这似乎不是回府的路,反倒像是要去城隍庙。
“小姐,我们这是?”青竹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再去趟城隍庙。”周瑞儿轻声解释,上次去城隍庙时,小道士说的是吴公子尚未回来,细问得知行李并未搬走还在庙内厢房里,所以她准备再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碰上了呢?
青竹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只得不停的宽慰自己,罢了罢了,正好去求城隍爷保佑小姐不被那登徒子哄骗。
城隍庙与瀚墨阁距离不远,约莫着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就到了城隍庙前,庙门已关但庙前却还立着一人,身穿青色道服,正摇头晃脑的叫门。
待两人走近,门恰好开了,一个小道士探出头来,看到叫门者惊喜的敞开门,“师伯!师伯你怎么来啦!”
等门大开,小道士这才看到另一侧的主仆二人,忙行了个稷首礼,将三人一起迎进庙中,“二位福主。”
进了大殿,周瑞儿摘去面纱,在城隍爷塑身前敬香叩拜,等到周瑞儿起身,发现青竹这小丫头竟还在祈愿着,一脸虔诚,不禁勾唇露出一丝笑意,青竹素来在这些庄重场合是呆不住的,今日到不知怎的。
她退到一旁,取了香火钱递给小道士,趁机询问吴卓文的下落,却被告知仍然未归。
此时青竹也祈福完毕,天色愈发昏暗,周瑞儿虽说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先行回府另做打算。
她正偏头准备将面纱重新挂至耳后,却见一人冲到身前,眼神明亮,正炯炯的看着自己,或者说是自己的脸。
周瑞儿吓得猛退一步,却见来者正是之前叫门,被小道士称作师伯的那位。
“姑娘!我们见过。”那道士看完她的脸,又围着她绕了一圈,“错不了,这面相、这命格全大夏除了你找不出第二个!”
这熟悉的论调,正是安逾白的师叔,也就是给顾晚晴算过命的玄清道人。
他啧舌看向周瑞儿,当年玄老的徒弟想置办产业,缺些本钱,玄老借钱借到了自己头上,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居然跟着十几岁的孩子瞎胡闹,他原本不想搭理。
但那老家伙仗着和自己是过命的交情,借不到钱就赖在他道观白吃白喝,他连夜卜了一卦,绝不是因为卦象的原因,反正第二日他就下山接了一单生意,便是周府的法事。
周府人傻钱多,一单就够,他本来只想做做样子赚够了就跑,谁知道在周府还藏着个身负凤凰命的女娃娃,一转眼这娃娃都长这么大了。
玄清道人捋着自己的羊角胡,笑眯眯的打量周瑞儿,青竹想上去骂他,又怕冲撞神明,只能挺身隔在两人之间,试图以此让他离着自家小姐远些。
周瑞儿听到他的话脸色却是骤然变了,‘命格’二字犹如打开尘封记忆的钥匙,让她透不过气。
她急急拉开青竹,拽住还在乱转的老道,颤声问道:“您说的是什么命格?”
玄清道人被她拽了个踉跄,站稳脚疑惑的看向周瑞儿,“你是周府的姑娘吧?十年前我去周府做法事,偶然见你给你批过命,你母亲没告诉你?”
周瑞儿点了点头,她面上不显,却心下猛跳,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命格不同寻常,但从来没人告诉她,而老道所说的母亲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是父亲的正妻——大夫人。
在上一世,这个女人到死都没透露一个字,而她察觉到自己命格不一般还是在陈琪那里,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登上权力的巅峰后满目嘲讽的看着将死的自己,曾经的爱意荡然无存,冰冷的话语向铁锥般凿在自己心上,他说对于自己付出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她那富贵的命格罢了。
富贵的命格,她记起从小府里人若有若无的打量和毫不遮掩的嘲笑,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些什么,但唯独不告诉她。
“道长,我的命格到底是什么?”记忆涌上心头,她再也镇定不下去,急急发问,上一世的疑团太多,她想求一个真相,而这个真相似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玄清道长看着少女急迫的神情,也有些招架不住,平常都是他碰上稀奇命格追着给人家卜卦,今日到反过来了。
“哎呀!小姑娘你不要急,我们也是有缘,我在给你看看就是了。”他要了周瑞儿的八字,大剌剌的盘腿坐在石板地上掐算起来。
周瑞儿双手紧捏着,紧盯着老道等待着答案。
青竹还有小道士也都屏气凝神的立在一旁,却见老道的脸色随着掐算骤然间变了,手指的动作和口中的呢喃越来越快,不一会额头上竟渗出豆大的汗。
殿中的气氛陡然间紧张起来,香炉里袅袅的香烟笼罩着一切,似真似假,周瑞儿立在殿中被白雾裹挟,身形清丽仿佛要与背景割裂开来。
一口鲜血洒落在石板上,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老道此时已伏在地上,面前是一道鲜红刺眼的血迹,几人才从方才亦玄亦幻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师伯!”最先反应过来的站的最远的小道士,他窜到老道身旁,伸手将人扶到蒲团上,“您先坐下,我这就去找师傅过来!”
老道却摆摆手,抬头看向周瑞儿,刚才还明亮的眸子此时却像蒙了一层灰雾,像是重病一场,失了大半神采。
“不急,师弟我自会去寻他。只是可否让老道单独和小姐说两句话?”
周瑞儿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和他灰蒙蒙的眼,想起自己的三世轮回,一时间心都揪了起来,她顶着心下的不安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青竹去殿外稍等自己,小道士也随着出了殿门。
偌大的宫殿空荡起来,她坐到一旁的蒲团上,踌躇开口:“道长,让您劳神了。”
“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低叹一声,挣扎着起身双手掐着子午诀对周瑞儿躬身一拜,周瑞儿将要起身去扶他,却听他娓娓道出了自己的三世缘由。
夜色渐深,寒风凛冽,打更人叫喊的时间都短了许多,快要燃尽的灯烛昭示着时辰不早了。
“小姐,该睡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前院请安呢。”青竹看着披发坐在桌前失神的周瑞儿提醒道。
自从在城隍庙和那老道士聊过之后,小姐就和丢了魂似的,老失神发呆,到底算出了什么问也不说,空留她担心。
听到青竹呼唤回过神来的周瑞儿,看到她关切的眼神,宽慰道,“好,烛芯挑了吧,我这就睡了。”
等她躺到床上,隔着床帏看着青竹熄了灯烛,眼前逐渐陷入黑暗,合上双眼,城隍庙内发生的一切却格外清晰。
六岁那年,生养自己的姨娘蹉跎死在这周府后院,周家觉得晦气,请了灵台山的道长来做法事,她想上前送姨娘一程,却被大夫人的丫鬟拦了,只能远远的看着,就这一眼被那道长看到,相出她的命格,竟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凤凰命格。
当真正听到自己的命格时她反而是释然的,前世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
但令她心神俱振的却是老道士后面说的一番话,他道自己逞一时之快,泄露了天机,导致天行有变,他又道观她两世回魂,应有贵人相助,他一时算不出贵人何处,只问她要了上一世变数最大的人的八字。
她便把陈琪的八字给了他,改朝换代算是最大变数。
她又问他吴卓文的处境,老道士掐算一番却道吴卓文命运轨迹虽有偏移,但目前已修正,她想问是否还有别的重生之人,却没得到回答。
离开前老道士承诺因由他起,是非曲直他必负责到底,只求她不要重蹈覆辙。
周瑞儿此时虽尚有疑问,但想起那老道士沧桑却坚毅的侧脸,三世的彷徨仿佛有了归处,呼吸逐渐平缓,终于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