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垂容还没来得及细究鬼姥口中似真似假的话语,身上被施注的力陡然一松,如潮水般尽数褪去。
她骤然转头,却发现那如画般的美人早已不见身影。
未闻其人,却闻其声:“央央,我知你如今对我抱有怀疑,我承认我的确实手段狠毒了些……”
她前面故意拖长尾调,语气带着似笑非笑:“但你现在该考虑的不是这些。”
李垂容蹙紧眉头:“什么?”
空气凝滞一霎,鬼姥轻灵的嗓音传来,带着些喟叹:“裴绪那个没心眼的人,怕是不知道如今宋璟盯他盯得有多紧吧。”
只一句话,便让李垂容寒毛直竖。
算下来,她出走的这些时日内,宋府必定会对曾经亲近过她的人严加看守,裴绪怎么就如此轻易离开宋府管辖范围与自己见面……
她攥紧拳头,声音沉了下去:“难道说……”
如若这个逻辑演算的没问题,那么她现在的行踪,也早就暴露了。
没再多做停留,她赶忙飞身来到窗沿边上,神识五感外放,发现这栋茶楼下面早已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李垂容施法隐去气息,越过窗槛摸索到屋檐一侧不起眼的角落,这次出师未捷可算是给了她一次教训,她的脑子开始极速运转对策。
宋璟目前是绝对知道她藏在北部了,所以她现在既不能回那个小村子,也不能跑到别的地方,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这么逃着也不是办法,她被困在这一天,就有一天耽搁了下去,何况总有一天要直面真相,直面宋璟。
她定了定心思,火光乍现,手中的符篆被捏诀点燃,伴着辉光化为一道灵旨——
“裴绪!计划提前,你先回来!”
……
魔域北部荒凉,人烟更是稀少,所以如若想去赶集采买,就得走几里远的山路。
黄琼走在街头,周应淮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后面,抱着剑,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应淮,我刚从摊上扯的这些布料可以给你做件衣裳,待你去宗门选式时穿着,干干净净些。”
黄琼轻轻摸着刚裁好的布料,不敢多用力,极尽珍惜,回眸冲他笑着。
谁想,没走几步,一群乞丐冲上前将那些布料抢走,又似灵活的山猴一般飞窜离去,还转头冲二人恶劣地发笑。
黄琼愣了愣,唇线平直,就这么看着那些人远去,甚至都没察觉周应淮走到她的身侧。
她忽而听他开口,那声音距离极近,像在耳畔低喃:“你若想,我可以帮你抢回来。”
她摇了摇头,“那是我买给你的东西,而且我也并不想追究。”
周应淮静静看着她有些黯淡的神情,这些话听在耳里,他只觉得是黄琼太过怯弱胆小,只想息事宁人,不与其追究。
与他无关,在魔域里,似她这般的人早就冻死街头。
黄琼依着这种性子能苟延残喘的在这里活下去,怕是走运。
少女自然不知自己在他的心中如何,她只是攥着皱巴的灵石袋,一个个数着,在心中算着还能买多少东西。
还能再扯两块布,给应淮买个发带,以及一些家用的贴布……
她叹了口气,本来是想着再给他买件趁手的剑器的,这下是不够用了,趁着选式前她要再赚些灵石,那个漂亮美人给自己的钱要花光了。
“应淮,我们——”黄琼刚合计完这些开支,还没开口说完,便被人拽住了衣角。
与此同时,她的耳边传入一道男声,带些促狭:“姑娘,算一卦吗?今日开折,不要你钱。”
她刚想摆手道声“不用”,谁料抬首看见那男人的脸,本想回绝的话吞了个囫囵:
“……啊,好。”
一袭红袍,颀长的身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美的仿若天人,尤其那双狭长的眼,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煞是惑人。
只不过,黄琼这话更像是被美呆了后无意识的脱口而出,说完便有些后悔。但见那美男冲她浅浅作揖,一副“请”的姿势,她又有些不好开口拒绝。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这么多平日千年不逢一遇的美人都被她见着了。
她跟着男人做到了摊位前,就见摊上摆了许许多多看着样子奇怪的物件,杂七杂八摊在一堆,每一件都极为古怪。
她脆生开口,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这个要怎么算?”
那男人手中把玩着玉扇,瞳眸微眯着,像只狐狸一般:“不难,姑娘与我说出生辰即可。”
黄琼点了点头,刚想道出自己的生辰,肩上却被人施了力,喉咙即刻便被扼住一般。
面前的男人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的上方,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气氛僵持了几秒,谁都没出声,算卦男人连“啧”两声:“这是你的……小跟班?”
周应淮淡淡朝他瞥了过去,语气平稳无波:“你心有不轨。”
算卦男人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不轨之说从何而来?这位道友,我这可是小本生意,这么大一顶帽子框下来,鄙人实在是受不起。”
黄琼伸手拉了拉身侧人的衣角,在发觉自己能出声后开口道:“应淮,没事的。”
周应淮那张冰川脸破天荒地紧了一下:“拿人生辰下咒类事屡见不鲜,此人人面鬼心,你会被骗。”
黄琼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什么都没有,不会有人会耗费心血拿一个无用之人来下咒。”
她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自己无慧根,凡人之躯,若是动用禁术来对她下咒,那对方又有什么便宜能沾到。
周应淮定定看了她半晌,到底还是将手伸了回去。
黄琼报了自己的生辰,只见算卦男人身形朝前探了探,拇指朝上抛了几枚铜钱。那几枚铜钱悠悠打了几个转,最终形成了副除了他其他人都参不透的卦象。
“啧啧,你这八字日坐伤官,正缘大概率长着张‘斯文败类’脸,五官棱角分明但眉眼带煞,颧骨偏高显刻薄相——”
“表面谦谦君子、看着人模狗样,实则控制狂魔。好处是办事靠谱,坏处是爹味超标,你要哪点没做好他能从‘易经五行’扯到‘妇德’给你洗脑一个时辰。”
那算卦男人妙语连珠似的侃侃而谈,听得黄琼脑袋发懵,还没品出上句话什么意思下句话就接踵而来。
算卦男人说完,还不忘瞄了眼少女身侧那脸沉的能滴水的男人,不免失笑了两声。
这正缘……可不就在身边吗。
他原本不想算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却不想中途觉得这面前闷葫芦似的男人好玩的紧,于是便改变了想法。
毕竟,哪怕这姑娘不透露信息给他,对于看过不少卦的他来说,有些东西也能一眼辨出来,浮于表面。
他灿起笑容,一副温润好脾性的模样:“好了,你的正缘我算完了,再多的就收钱了。”
“谢谢你,那我们走了。”黄琼点了点头,随即转头便要起身离去。
算卦男人摩挲着玉扇,轻挑起那双摄人的双目:“别着急呀……我还有东西想知道。”
二人顿住脚步双双侧目,周应淮眸间依旧辨不出情绪,却能感受到十足的压迫感,反之黄琼,却是清澈如涧水般的干净眼神。
黄琼冲他眨了眨眼,“你是新来的人吗,想知道什么?”
她这是在这片区域内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想来怕是初来乍到,不熟悉这边的地界罢,然后就想问问路人。
算卦男人托着腮,乌发如缎松散地披在肩后,笑眯眯道:“啊呀,被你猜对了,但是其实这儿地方有我的故人,我是来寻故人的。”
黄琼斟酌了下这两个字:“故人?”
算卦男人微微颔首:“对,是故人,她也跟我一般漂亮,但是跟我长得不像,是个女子,现在正被通缉。”
他缓缓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垂头看向黄琼:“你知道她在哪,对吗?”
黄琼脑子依然有些晕乎乎的,这个男人真的好像狐狸……看着他眉眼含笑的模样,她总是会想不自觉地冲他吐露心声,是错觉吗?
她定了定神,有些警惕地看向他:“那你是什么人,我该怎么信你?”
算卦男人轻叹了口气:“这话真是耳熟的紧啊……”
从前,他为了一句“我信你”从而立下天道之誓。
现在,他觉得有些累了,但是又不自觉的开始进行反思,难道他看着真的那么不可信吗?
总是会被人忌惮如猛兽,偏偏他还没有猛兽的利爪,真是冤枉人呢,他觉得自己能够与那窦娥媲美几分了。
思忖了片刻,他俯下身去与其平视:“她现在住在你家,对吗?”
黄琼捏了捏指尖,抿着唇角并不开口。
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继续笑吟吟开口:“那么就是说,我只要跟着你,就能找到她了不是?”
只不过这话刚脱口,刹那间青锋出鞘,一抹冒着寒光的剑刃吻上他的喉间。
他轻描淡写地抬眸,那副不慌不忙的神情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其中寒意凛然。
“呀,你的狗似乎…没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