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瑾心脏骤停,然后听见身旁封越艰难的吸气声。
鹿筱和江近屿不得不把注意力分给他,却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能平复他的情绪。
作战部筛选职工时,某些备受争议的考核虽然残酷,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简直必不可少。
没有锻炼出强大的心理素质,便难以应对新世界里种种不可预知的危险,封越这样短板明显的人本不该被卷入血雨腥风,一旦强行顶上,就会酿成如今这不尴不尬的场面。
虞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纵然她曾登陆训练营特设的虚拟空间,并在其中进行过多次作战模拟,不是没见过血腥的场面,但亲眼见到死去的队友还是头一遭。
她想把勘测三组从营养液里捞出来,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附近的操作台。
操作台上一堆按钮,好在没有设置权限,亮起的显示屏上罗列了几排功能模板。
虞瑾在角落里找到了“提取”二字,她伸手去点击,又跳出无数个标着编号的小方格,密密麻麻摞在一起,有红有白。
白色的小方格占多数,红色小方格寥寥无几,但有几个相连的数字,整整齐齐红成一排,份外扎眼。
虞瑾折返回浸泡勘测三组的玻璃罐前,编号果然与操作台上显示的红色相对应。
白色方格代表空置的营养罐,红色方格代表营养罐已使用,选红色没错。
然而当虞瑾去提取红色方格时,屏幕上却不停跳出“该空间已被占用,无法进行提取”的错误提示框。
一台机器还需要人类来教你逻辑吗?!被占用的空间才有东西提取吧,空营养罐能提取出个什么?!
虞瑾被迫选了一个临近操作台的空玻璃罐,刚摁下提取按钮,烦人的提示框不再弹出,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载入码。
随后屏幕上出现了虞瑾的照片。
虞瑾呼吸一窒,想起在长方体内,只有她摘下头盔去录了个人信息。当时电子屏拍摄了一张她的大头照,竟在此刻派上用场。
笔直的光线在虞瑾照片上来来回回地移动,又出现了无数个相连的光点,光点与她脸部轮廓高度吻合,像一张抽象的镂空面具,刚好覆盖住她的脸庞。
机器要提取出一个她出来?
虞瑾不由自主地死盯住方才被她选中的空玻璃罐,它上方亮起一片蓝光,是提取成功的意思,不成功的话应该会亮红光。
就在她眨眼的瞬间,蓝光中掉出一个尺寸不大的东西,它在营养液里缓速下沉,最后停在了与虞瑾视线齐平的高度——那是她的头。
一颗栩栩如生的仿真头颅。
黑发丝丝缕缕的散在水中,像黑色的水草,包裹着一张苍白而平静的面庞。
跟它的原始版本不同,这颗头意外的沉稳,它都只剩一颗头了,依然不骄不躁,甚至嘴角上扬,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迷之微笑。
和勘测三组如出一辙。
赶来围观的鹿筱三人撞见这一幕,皆静止良久。
又受一轮刺激的封越,破天荒冷静下来,他呢喃道:“3d打印技术。”
3d打印技术的发展史已有上百年,是项极其成熟的技术,它可以复制出任何人与物,但只能做到形似。
3d打印机打印出来的黄金不是真黄金,打印出来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真人。
虞瑾十分惆怅,她看不出封越目前的情绪,怕他没意识到这颗头颅出现的残酷意义,或者不愿意去思考而选择回避伤痛。最怕他盲目乐观,在找回希望后,会再次落空。
实验室只打印出了一个头颅,那么这颗假头颅将安装在哪里,应该就不言而喻了吧。
老师在池塘边回答过虞瑾:“我们机械人和人类的区别在于,大脑。”
把人类的大脑换成3d打印出来的机械头颅,人类也就变成了机械人,当然能够摆脱人类的劣根性,从而变得完美无缺。
“啧啧啧啧。”鹿筱跟个不知名的鸟雀似的,发出一连串咂声:“太狠了,机械人果然是违禁物啊,这玩意不销毁得捅多大乱子出来,还装得挺善良,刘连说我们心理扭曲的时候,我都惭愧了,搞半天他们更扭曲啊。”
“刘连说我们扭曲,觉得我们可怕,是因为我们在猜测,他们是否把聂廊做成了标本,聂廊是他们的同类,而不是人类。”
虞瑾好比打通了任督二脉,npc身上的矛盾之处一时间都有了解释:“你作为人类,看见蝴蝶被做成标本,也不会有太多感触。可一旦听见谁要把人做成标本,就会立马心理不适。”
“这样啊——”鹿筱接着问道:“你确定刘连和聂廊是同类?”
“现在肯定是。”虞瑾沉默片刻:“以前,不确定。”
玩家的改造方式是换头,npc也是如此吗?
npc以前是人类的话,那么这所学校……
虞瑾继续捣鼓操作台,太复杂,玩不明白。
而且常识告诉她,在实验室内禁止心浮气躁,瞎折腾里头的东西,等会触发某个机关,开启一键自毁系统就完蛋了。
虞瑾不是队伍里最冷静的那个人,她就不为难自己了,准备先去找些别的事情做。
随后转过身,她面向又冷又静的封越,开始给他派发任务:“封越,你负责研究操作台,先守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封越无精打采地靠近操作台,他没有说话,仿佛刚刚的精神振奋只是一场错觉。
虞瑾又想叹气了,她不认为这种状态的封越适合独处,但又能挑谁陪着他呢?江近屿吗?
社交会耗费社恐身上的能量,所以江近屿一般不爱同别人说话,虞瑾跟他一块长大,青梅竹马日日相对的,才强行磨合掉彼此之间的边界感。
尽管江近屿本身并不复杂,但虞瑾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安排他任务,他就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去完成,具备机械人一般认真严谨的美好品质,但总感觉缺乏一些独属于人的情感。
简单来说,虞瑾觉得他一板一眼挺无聊的。
万一封越突然情绪过激要做什么出格的傻事,面临的下场极有可能是被一掌打晕。反正以江近屿的个性,可当不了治愈安抚人心的心理医生。
再说鹿筱。
算了,不必再说。
虞瑾干脆地做了决定:“江近屿你也留下。”
于是江近屿也一言不发了。
虞瑾把他的沉默理解为抗拒,处理封越这个大麻烦,显然已经超出江近屿的能力范围。
可凡事得多比较,虞瑾有预感,让封越单独行动亦或是把他放在鹿筱身边,事情只会往更麻烦的方法发展。所以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牺牲江近屿一个也值了。
鹿筱则没有反应,尽管虞瑾和江近屿搭档多年,但具体情况也得具体分析不是么。
当下这种情况,虞瑾当然得和她组队,不然留她下来看管封越,她乐意封越还不乐意呢。
虞瑾带着鹿筱走了,她们回到了泡着勘测三组的那排玻璃罐前,他们还是安安静静地漂浮在营养液中,似乎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鹿筱飞到半空中,几乎整个人都要贴上玻璃罐,边看边向虞瑾汇报:“他们的脖子上是有一圈疤痕,藏在紧扣的领子下,我勉强能看到一小截,浅浅的,不显眼。”
虞瑾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疤痕不明显是因为营养液在发挥修复功效。”
勘测三组真的被摘了头,不会再醒来了。
从他们身躯中苏醒过来的东西,只是鸠占鹊巢的邪物,不能算作他们生命的延续。
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很无力。
心情复杂的虞瑾慢慢远离了玻璃罐,她要去找一些其他东西,一些绝对不能再让封越看见的东西——勘测三组的头颅。
和宋诗韵。
虞瑾很好奇宋诗韵为什么没有和队友在一起,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居然足以让丧心病狂的npc放弃将她改造为机械人。还是她另有用处,被npc放去了其他的房间?
以及,宋诗韵和队友没有被npc炸碎,而是被顺利带来了实验室里接受改造。这又是为什么?她答应了npc集体摘头盔的要求?她为什么答应?
虞瑾甚至想过,是不是宋诗韵很早就被改造,跟在他们身边的宋诗韵其实是机械人卧底,装成他们伙伴的样子,就为了诓骗更多玩家下地狱。
然而很早会是多早?大家从进副本起就形影不离,勘测三组更是从未分开过,改造后还得泡营养罐修复,机械人压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和时间吧。
小说中的恐怖副本有可能安插一个大BOSS,BOSS的力量和普通小喽啰截然不同,只要玩家触发规则落他手里,那便必死无疑。
纯白学院的大BOSS理应是聂廊,但聂廊从头到尾没现身过,NPC说他不在学校,起初虞瑾将信将疑,但现在她有点信了。
因为聂廊大概率是灾难的源头,杀死他可以平复副本内所有的怨气与执念,所以小女孩只安排聂廊活在npc的言语中,让玩家知道副本突破口,却又束手无策。
就像小女孩对孔宁悦的设计一样,她喜欢不留活路,喜欢必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