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杳摇了摇头,这些伤口比起他当然给予幻音的,轻如鸿毛,简直不值一提。
幻音闭上眼,指尖灵力刺破江南杳的肌肤,她双手结印,密密麻麻的咒文凝聚成层层叠叠的阵法,神骨最后一丝金光隐没在天地间,成为黯淡无光的骨笛,悬在江南杳的颈间。
“赝品可寻好了?”
幻音取出手中的一截被打磨得整齐光滑的骸骨,点了点头。
“此物是我少时在与苍山围猎所得彩头,是上古神兽的断肢。”
江南杳取出手中的尖刀,刺入心脉,鲜血滴落在骸骨上,金光大盛。他脸色苍白将尖刀抹干净收好,勉力笑道:
“阿姐,做戏要做全套。”
骸骨被温暖的神力缓缓置入江南杳体内,他额间冒出涔涔冷汗,面如土色,硬撑着站起身。
“我已经收回了应允赠予灵脉的那半成灵力,今日之内四大仙门必然会被那人撺掇着上门要说法。”
幻音顿了顿,看向江南杳的目光有些不忍,出口问道:“你的身子真的能行吗,要不先恢复一阵子?”
“阿姐,若不是这般虚弱的身体,那人又怎么肯相信?”
江南杳眸中温和,面对幻音的担忧,心里划过温暖,轻笑出声。
“好,届时我派人散播流言出去,就说你我速来不睦,之所以包庇你不过是为了谋求你身上的神力罢了,如今散尽了修为,将你扔了出去独自面对仙门的讨伐。”
江南杳眸子暗了下来,幽幽道:
“他不会信的,阿姐只需要再加上一条更加隐秘的流言,被有心人故意透露到他耳朵里即可。”
“什么流言?”
江南杳勾起唇角,冷声道:“就说你方才的都是伪装,不过是为了将我投入神族的天牢,借机金蝉脱壳罢了,让我重新换一个名头活在世界上。”
幻音点了点头,笑着就要摸上江南杳的脑袋,两人皆是一僵,那是年幼时两人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那时的两人中间没有隔着血海深仇,是再亲密不过的姐弟,每当江南杳表现得十分出色,幻音就会像一只小狐狸一样笑着眯起眼睛,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嘉奖。
江南杳率先反应过来,主动低下头,幻音伸出的手在触到他冰冷的墨发时,往后一缩,叹气笑道:
“阿杳,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不必停留在过去。”
江南杳心中一酸,低声“嗯”道,转身便要推门离去,羽衣的飘带落入他的手中。
“若有难,随时告知于我。”
幻音背对着他,那抹倩影单薄得快要融入窗棂落下的日光中,她低低喟叹道:
“活着回来,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
江南杳从神殿出来没走几步,就跪在了草丛中,他勉力支撑着自己离开神殿,听到飘渺宗的古钟被敲响,他缓缓松了口气,倒在山坡上的枯树下,用秘术变换出的魔气恰到好处地四溢在空气中。
那古钟专为大事所制,唯一一次响起,还是在无上率领魔族屠神的时候。
江南杳眼睫微颤动,犹如易碎的霜花,他听着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闭着眼睛在心中默默倒数。
冰冷的剑身紧贴着江南杳的颈侧,他缓缓睁开眼睛,无论是谁都没关系,只要这个人将他带道神殿就行了。
他嘴角的笑意僵住,不可置信地拧眉道:
“怎么是你?”
宋晚秋俯视着他,眼神锐利不近人情,他勾唇笑着,凉薄而冷漠:
“很奇怪吗,我的小徒弟。”
江南杳眼角瞥到抵在颈间的剑身,虽然冰凉刺骨,却好过能轻易划破皮肤的剑刃,他不屑地抬手将剑身往外拨了几寸,轻嘲道:
“我还当师父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没想到只会趁人之危逞英雄罢了。”
宋晚秋压抑着怒气,冷声道:
“天山灵域那桩桩件件,究竟是不是你所为?你当真残害同门,堕入魔族?”
江南杳伸手握住剑身,掌心被利刃划破,鲜血蜿蜒而下,他挑衅地将剑身拉进,笑道:
“你不是飘渺宗长老吗,不是最年轻的妖神吗,难道看不出那灵珠是仙门法物做不得假?那些仙门子弟不过就是区区草芥,我想杀多少就能杀多少。”
长剑陡然向前递进了几寸,透过轻薄的衣衫刺入血肉中。
“宋晚秋,你还真以为我将你当成师师父了,我堂堂幽夜魔尊何至于沦落为一个默默无闻的长老之徒。”
宋晚秋被气得浑身颤抖,话险些说不出来,他一把抓住江南杳的领子,怒声道:
“这些话留着你去和幻音说,她费劲千辛万苦保的你,甚至不惜以半成灵力作为交换,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心!”
江南杳任由他抓住自己的领子御剑朝大殿飞去,尽管五脏六腑此刻在翻腾着,他强扯出一抹有恃无恐的嘲笑。
神殿的大门被宋晚秋重重踹开,他将手中的人仍在大殿中央,原本喧闹的大殿忽然变得死寂。
幻音浅笑道:“众位长老,看来宋长老已经将人捉到了,灵域的事情不必再谈了,我统领各大仙门已久,神力本就流失严重,不会返还。至于这位……”
她看了眼狼狈地趴在地上的江南杳,抿唇笑道:“任凭各位处置,打入天牢也好,抽去神力也罢,各位自行商议。”
一个玄门宗的长老闻言,眼睛亮了起来,捻须道:“神尊说话可要算数。”
幻音点头道:“那时自然,绝无半句虚言。”
那长老伸出枯瘦的手掌,击上江南杳的胸膛,预想中的神力却并没有传来,内里死寂一片,金色的光华从指尖溢出,又迅速暗淡了下去,像衰败的枯草。
“这……怎么回事……他体内一点神力都没有!”
几个长老推开面前挡着的人,纷纷涌到江南杳身前,探上他的脉搏查探,紧皱眉头道:
“没有一点神力,修为散尽,体内倒是还残存神骨,只怕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逍遥宗的长老也凑了上来,不住摇头叹息,道:
“既然如此,就将此人打入天牢吧,三日后进行‘淬神’仪式,魂飞魄散,也算是为宗门弟子报仇了。”
宋晚秋愕然地看着一切,被人群朝后推去,他张口刚要出声被幻音凌厉的眼神一扫,连忙闭嘴。
幻音笑道:“既然众位长老都已经决议了,那就将罪魁祸首江南杳打入天牢,三日后‘淬神’。”
她一摆衣袖,从高台上离去,众位长老或是长叹一声,或是怒气纷纷拂袖而去,或是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宋晚秋立在人群中将那些揣测都听入了耳中。
“你说这幻音之前还如此包庇江南杳,会不会是……”
“会是什么?”
“我听闻那江南杳是幽夜的残魂附身在上面,在天山灵域中杀了上官渡,夺了神骨,那神骨上有着万年的修为呢。”
“可是今日那么多人上去查探,不是一点也没有吗?”
说话的那人朝台上怒了努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对话的人紧接着反应过来,晦暗地陪着笑了笑。
宋晚秋身形一闪,已经离开了神殿,在幻音伸手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抬手止住,对上面前沉寂的秋瞳。
“你是故意的?”
幻音伸手将人拉了进来,桌上煮着一壶青梅酒,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旁边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残局。
“青梅煮酒,一醉芳华。宋晚秋,你我数万年的交情,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宋晚秋寻了个小凳坐下,蹙眉道:
“什么意思?”
幻音取出青翠的酒盏,脆生道:“我先前同你讲的话,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你说背后或许有别的计谋,让我信他,可如今你又在做什么?是你取走了他体内神骨的所有神力?”
幻音捻起一枚白子放入棋盘,低声道: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今江南杳臭名昭著已成既定事实,无论我们怎么辩驳都无济于事,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认知以内的事情,不如釜底抽薪,来一记金蝉脱壳。”
宋晚秋哑然,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那他呢,他知道吗?”
幻音抬眸:“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
宋晚秋颔首,捻起一旁的黑子,落下。
神殿外下起了下雨,淅淅沥沥地敲在青石板上,藏匿了许多细碎的响动。
铜环有规律地敲在门上,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条小缝,那人身形钻入门中。
“千真万确?”那人揉着眉心,面露疲惫神色,却难掩喜悦之情。
“属下不敢隐瞒,那幻音神尊和宋长老在房内叙话,还特意设下了法阵,若不是主子提前参透,交给了小的破阵之药,只怕还真没有本事窃听。”
“我平日里不让你们前去,一是幻音生性多疑,神力莫测,怕打草惊蛇。二是这药损伤巨大,一旦服用,五脏俱焚。”
那人勾唇冷笑,从座椅中站起身,看着眼前的人瞳孔因为恐惧而不断睁大,最后化为一缕灰烟。
他低声喃喃:“江南杳,终于要来会一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