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江南杳才从烈焰撕扯灵魂的痛楚中回过神来,他眼睫颤动,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和记忆中的景象重叠。
身上的绳索被灼烧得只剩下灰烬,眼前的土地上满是残肢断骸,衣服破碎,浓稠的血液蜿蜒成溪,一点点浸湿他的鞋袜。
宋问寻死死地捂住嘴巴,一双杏眼惊恐地望着面前的人,都惜文将她护在怀里,背上被灼出一道道血痕。
江南杳艰难地开口,却惹得宋问寻瑟缩着向后退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幸存的弟子艰难地从地上坐起身来,拿着木棍试探地朝几人靠近,砸在江南杳身上:“怪物,快走开,不要靠近我师姐!”
木棍重重地砸向背脊,江南杳闷哼一声,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灵力从指尖窜出,将那弟子掀翻在地。
弟子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孱弱的身躯瑟瑟发抖,一边哀嚎着:“怪物……怪物……”
江南杳在那些流转着惶恐的眸子中,无一例外地看到了和当年一样的眼神,忌惮,害怕,杀意……他缓缓闭上眼睛,转身朝密林外走去。
*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碧色身影看着地上纵横交错的红线,赫连清心情正好,口中哼着小调,手中的狗尾巴草却不停,继续画着线,闻言只是微微抬头扫了碧色身影一眼。
柴房传来响动,重物一下下地砸在门上,赫连清烦不胜烦,口中“啧”了一声,一脚踹在门上,那声音才消停了一会儿。
“也不必将她关在里面,她或许会自己钻进去。”碧色身影指了指面前的阵法,声音温润又凉薄。
赫连清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才不信你,我生出来的孩,自然和我一样不服管教。”
柴房里才稍微安静了几刻,立马传来许禾不耐的咒骂声:“放开我,你这个老妖婆!”
门被“唰”的推开,许禾还维持着狐狸姿态,双腿悬空,耳朵被那凝如霜雪的皓腕揪住,她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和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眼睛来了个对视。
“啊!痛——”许禾用爪子揉了揉屁股,恨恨地瞪着赫连清,那人却不疾不徐地用狗尾草画下最后一个阵法。
“放开我!”许禾看不见的红线将她全身缠成了一个粽子,她四只爪子都被捆缚着,狐狸尾巴重重地拍打着红线却无济于事。
赫连清拍了拍手,一甩裙摆坐在地上,将果盘中剥好的橘子塞进嘴巴里,上下打量了许禾一眼,晦气地摇了摇头。
“你好歹也是我们凤族的神女,竟然一点也没遗传我的端庄温柔。”
碧色身影被口中的浓茶一呛,重重地咳了起来。许禾瞳孔睁大:“你放屁!你才不……”
碧色身影上前眼疾手快地用苹果堵住许禾的唇,将她没说完的话塞回了口中。
赫连清剜了他一眼,勾唇笑道:“你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倒是还挺疼她,生怕她得罪了我,没好果子吃。”
碧色身影回到座位上安静乖巧地喝着茶,但笑不语。
红线开始不断收拢,锋利有如刀割,就在其中的一道红线猛然逼近许禾雪白的颈侧时,长鞭卷上那道红线,两者僵持不下。
“够了,不管我曾经做了什么,你都不应该拿许禾撒气。”
赫连清剥着橘子的手一顿,仍然垂着头,轻车熟路地剥去白色的经络,再将整个橘瓣塞入口中,幽然道:“哟,鬼王大人终于想起我了呢。”
碧色身影用茶盖轻轻刮擦着茶盏,望着两人若有所思。
许箬气得浑身颤抖,九骨鞭被红线绕成一团,砍不断,解不开。
赫连清慢条斯理地用手绢将葱白的指尖擦拭干净,从座位上起身冷冷地睨着和红线纠缠的许箬,冷声道:“若是杀了她,说不定天道就会收回惩罚,你的修为和寿数不会继续流失,我也可以获得我想要的自由,这难道不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交易吗?”
许箬不解地看着她,道:“这个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你难道对她没有一点怜惜吗?”
许禾的狐尾慢慢垂了下来,不再奋力地拍打着红线,那双秋瞳倒映着面容姣好的女子,眸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赫连清莞尔一笑,恬静温柔,像枝头承露的娇俏芙蓉,她五指收紧的瞬间,红线似利刃穿透许箬的血肉。
“怜惜她,谁来怜惜我凤族,许箬你别忘了,你我之间不止是风月情爱,还有血海深仇!你恨我充了那人的模样,于是随无上一同剿灭凤族的时候,那么多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你可有过一点心软?我跪着哭求你的时候,你可放下过手中的刀刃?”
许箬匍匐在地,双手收紧,又是一道红线,径直穿过琵琶骨,鲜血喷洒在赫连清的衣襟,染红了那双栗色瞳孔。
“你可曾想过,我从不夺人所好,也不曾知晓你与那人的深情厚谊,我是凤族神女,大把的夫婿供我挑选,又怎会看上你。”
红线缠绕住许箬的双腿,不断收紧,嵌入他的血肉中融为一体,他喃喃道:“不是的……我对你从来没有半分假意,跟随无上围剿凤族是我之错,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禾儿她还只是个孩子,我求求你放过她……”
许禾身上的术法抵挡不了红线的冲击尽数退去,露出白瓷一般的脸庞,此刻红线将她全身笼罩着,既看不清外面,也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她伸手试图扒开面前的红线,却被红线灼伤,葱白的指尖慢慢往外渗出血。
赫连清踏入法阵,业火在她身后开始熊熊燃烧,将她脸上的伪装一点点灼烧干净,露出原本清水出芙蓉的样貌,额间的花钿鲜红夺目。
“许箬,从你踏平凤族的那一日,我就已经想杀你了,为了这一日,我不惜耗费多年光阴去布局,哪怕红颜衰老,只剩一具白骨,哪怕被囚禁在这座不见天日的牢笼里。”
红线穿透许箬的身躯,身上被灼烧出一个又一个血洞,他想说的话尽数淹没在喉间的血水中。
赫连清摊开手中的生死簿,望月尽管百般不愿,还是被雄厚的神力强行召了去,玉白的指尖轻轻翻动,驻足在写有她名字的那一页,和别人的白底黑字不同的是,那名字全身笼罩着金光,字迹由鲜血染就。
红线穿透许箬的内丹,将他的内丹搅碎,碧色身影猛地站起身,道:“你真的确定好了吗,你真的要杀他吗?”
赫连清提剑将自己的名字抹去,欣慰地扬起唇角:“我不后悔,因为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红线疯长,赫连清的身影化为金色的流萤,涌入红线将许禾围成的茧中,慢慢散去。
许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肺腑的灼烧痛感逐渐传之全身,濒死之前他的脑海中回忆起那张娇妍的笑脸,明媚肆意,他第一眼就知道她不会是那人的替身,明知不可为却还是沉沦在这一场迟早会碎的美梦中。
无上找到他的那夜,他不能赌上鬼域所有人的性命,只能去围剿凤族,他能做的就是让凤族不受折辱,死得痛快。
天道终究还是钟爱他的,因此在许禾出生后,惩罚也只是散尽他的修为,是他用寿数强行留住了赫连清,并在生死簿上捆绑在了一起,将她幽禁在天山灵域,让灵力为她疗伤,哪怕代价是此生不复相见,他也甘之如饴。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许箬看着那抹消失在面前的倩影,唇角弯起了一抹释然的笑,任由身体被红线紧紧缠住,直至魂飞魄散。
*
上官渡从喉中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襟,身旁的三长老神色大变。
“怎么回事,难道鬼王也失控了吗?”
上官渡费力地撑起身子,拭去唇角的血迹,道:“不只是失控那么简单,鬼王怕是已经神魂具灭,我已经探查不到一丝他的气息了。”
三长老脸色骇然,一把攥住上官渡的胳膊,冷声道:
“那如今怎么办,你先前说鬼王是最好的容器,我才费劲心思打通何奎,在鬼王体内注入神息,如今魔种无处安放,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天道发现,到时候别说是我了,就算是你也难逃魂飞魄散的局面。”
上官渡指尖金色的神力朝三长老袭去,他抽回自己的手,嫌恶地在袖子上拍了拍,声音像淬了冰一样:
“鬼王没了,这世上还有适合魔种的载体。前几日各大宗门派遣弟子参与试炼,其中有一人之前体内被种了心魔,算算日子也该发作了。”
三长老狐疑地盯着他,疑惑道:“你说的这人可靠谱?”
上官渡屈指抵住唇角轻咳了几声,强忍住体内肺腑像被烈火灼烧过后的痛楚,冷声道:
“此人是飘渺宗少夫人之弟,是幻音心腹长老宋晚秋之徒,江南杳,就是前几日被我废去筋脉那人。”
三长老抚掌大笑,藏不住的得意;“好!好!好!实在是妙计,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魔种放在幻音眼皮子底下。对了,那人的筋脉可会影响魔种?”
上官渡饮尽杯中的碧色的茶水,声音又冷又冰:
“不会,心魔一旦发作,筋脉就会重塑,他会被心魔慢慢蚕食到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