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我说……我全都交代……”
许箬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最后一丝柔软消失殆尽,只剩下冷酷,他淡漠地望着跪在手下的人,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你是故意让我遇见她的?”
何奎绝望地点了点头,涩然道:“是我,我从一开始就图谋不轨,我知道神魔相恋乃是重罪,于是从中作梗,让神女爱上王上。”
许箬指尖颤抖,寒声道:“所以一开始并不是她有所图谋?”
何奎身子瑟缩,继续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下去:“赫连清是凤族的神女,她地位高贵,我并未告知王上的身份,所以……”
“所以你骗我落入山林的陷阱,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知晓我定然会爱上她,因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可你没有想过,她会将我吃干抹净后抛在荒山,一人逃走?”
何奎低下头,沉默不语,风声呼啸拍打着窗棂,在空寂的夜里显得格外聒噪。
“是了,那几日正在遴选新的鬼王,你也没想过我能及时赶到。”
何奎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许箬话语却没有停下来,继续道:
“你也没想到她会怀上我的孩子,还一个人捱过了三万年的光景,将那个孩子生下来。”
何奎用力地磕着头,额上鲜血淋漓,他语调哽咽:“我对不起王上,对不起神女,也对不起王女……”
许箬眼眸一转,落在那不断颤抖的人身上,冷哼一声:“你是知道的吧,你知道那个孩子是悖逆天道的存在,一路暗中相护,让那孩子成功降生,可天道的惩罚降下来的时候,你怎么又心软了呢?”
何奎头磕得更加厉害,青色的玉阶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令人心惊。
“是因为你也有孩子,那年你同我说你要娶妻,从此不问庶务,可没想到妻儿会惨死!于是你将许禾当成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路小心扶持,甚至不惜用自己的修为替我续命……”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许箬蹲下身子,抬起何奎的下巴,那张痛苦的脸上血和着泪,一路蜿蜒而下,神情凄楚。
“所以,当初到底是什么,让你全然被功名利禄蒙蔽了双眼?”
许箬认真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他的痛苦不比他少,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记忆中那熟悉的笑颜忽然变成了狰狞的脸,握着尖刀就要朝他心头刺去。
许箬不敢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猜疑,因为自从得知了许禾的存在后,每天就开始战战兢兢,他并不害怕天道的惩罚,只是担心自己死后谁能照顾好她,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他曾经想过托付给幽夜,但知道幽夜的烦心事并不自己少,身边的人虎视眈眈,那个上官渡还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思量下来,身边最亲近之人竟然就是刚刚丧妻丧子的何奎,他只能赌一把,万幸的是,这次竟然赌成功了。
可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何奎同他一起长大,他的心性自己最了解不过,又怎么会是那种被权势蒙了眼的人。
何奎紧紧地抓住许箬的袖子,话语破碎在喉间:“是……”
鲜血泼洒在许箬脸上,他愣了一下,何奎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将他要说的话悉数堵住,那清隽的容颜快速地腐朽衰老,脸上细腻的皮肤变成堆叠的皱纹,鲜血低落的地方将衣衫溶成坑坑洼洼的动,最后化为灰烬在风中散去。
仅仅不到一息之间,眼前活生生的人就这么魂飞魄散。
额间的金色凤印炙热滚烫在提醒他赴约,那是凤族的标记,也是赫连清**裸地挑衅。
*
额间一片滚烫,江南杳双颊烧红,又梦见了那朵熟悉的玉兰花。
“师姐,他好像发烧了。”
都惜文落下一针,无奈道:“他们搜到哪间屋子了?”
宋问寻怯怯地回道:“已经搜过大师兄的屋子了,还有几刻钟的时间就到我们的屋子了。”
都惜文收起银针,愤然道:“飘渺宗作为一个百年根基的仙门竟然也如此荒唐行事,不过弟子之间的纠葛,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要人!”
宋问寻伸手探了探江南杳的额头,被烫得迅速抽回了手,喃喃道:“可是师姐,他们还想有灵珠为证,说少主杀了人。”
都惜文冷声道:“你也信他们?少主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宗主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知道吗?若不是宗主,你我二人早就死在了那个小镇上。”
宋问寻轻轻拍着都惜文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师姐别生气,我自然清楚宗主为人高洁侠义,可是少主如今又发起了高烧……我们如何是好……”
都惜文挪开衣橱,用剑尖撬起木地板的一角,灰尘扑簌簌落下,这里是一个正方形的小口。
“和我一起,把他放进去。”
宋问寻将衣橱重新推了回去,鼻尖冒上细汗,都惜文气定神闲地煮着药,面色从容,试图用药味掩盖江南杳身上的腥气。
“还剩这间屋子,都给我进去搜!”
木门被人暴力地踹开,宋问寻被灰尘呛了一下,用手绢捂着嘴咳嗽不止,都惜文一边安抚着她,一边瞪着临渊等人。
“女子的闺房你们越要擅闯吗!”
临渊手底下的弟子们纷纷大笑起来,将正在煮着的药罐一脚踢翻,滚烫的药汁泼在宋问寻的脚边,她被烫出了眼泪,鞋子也湿了大半。
都惜文剑已出手,横在临渊的颈侧,却被他这么轻轻一挡,整个人撞向背后的桌子,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小宗门也就罢了,区区一个药修竟然还敢找我们的晦气,正是螳臂当车不自知。”
临渊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冰冷的目光在简陋的木屋周围游移了一圈。
“给我搜,那人的灵力波动最后就消失在这个地方,不可能凭空没了人。”
宋问寻额上沁出冷汗,她伸手扶起倒在一片废墟中的都惜文,手心都是细细密密的汗。
“师兄,没有搜到。”
“师兄,这里也没有。”
临渊脸色一寒,刀剑已经架在一人的颈侧,冷声道:
“碧落宗若是交不出此人,每一日杀一人,直到找出那人为之。”
临渊手中的长剑就要落下,那人跪下来呜咽道:“不要杀我……我知道……我知道那个人的下落……是她们!”
那人忽然指向宋问寻和都惜文两人,泣不成声道:“是她们……她们私藏了人……每日的药材都是定量发到弟子手中的,只有她们每日会额外拿走一大份!”
宋问寻因为害怕而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全身颤抖,都惜文捂住她的眼睛,声音坚定而果决:“我们没有藏人。”
临渊蹲下身子,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一只手扼上都惜文的挡在宋问寻眼前的手腕,见她丝毫不退让,手中涌上灵力,生生卸下了她的手腕。
骨头脱臼的声音在宋问寻的耳边清晰可问,她身子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像筛糠一样,对上临渊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地上看去,试图躲过临渊藏在眼神里的逼问。
“很好,给我搜地上,不要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临渊用脚勾过一旁的竹椅,眼神冰冷地扫过每一寸土地,看到江南杳被人从地窖里抬出来,眼神中才划过一抹笑意。
他眸色深沉地瞥了两人一眼,冷笑道:“今日我心情好,不与碧落宗为难,我只要这个人,其他人跟我走!”
“师姐……少主他……”宋问寻眼眶红红的,蓄满了泪珠。都惜文将她抱在怀中安抚,轻而缓地摇了摇头。
仿佛有火蛇在底下游窜,温度越来越高,让人险些透不过气来。江南杳吃力地睁开眼睛,对上临渊那双漆黑的眸子,浓郁的杀意从那双眼喷薄而出。
江南杳只觉得浑身酸软,身子就像随时散架的摇椅,他勉强挤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临渊冷笑道:“还要多谢你自己送上门来,如果不是筋脉具断,我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捉住你。”
江南杳疲惫地闭上眼睛,声音气若游丝,其中的讥刺不减:“杀了我,折磨我,烧死我,又能怎样,那人也无法回来。”
临渊青筋暴涨,他咬牙道:“那又如何,只要让你体会到肖瑟生前万倍的痛苦,我也很心满意足了。”
“真的吗?”江南杳轻笑,将头微微凑近临渊的耳畔,“你以为你真的是在替他报仇吗,你从不认真探究他的死因,究竟是为了满足你自己想要报复我的私欲,还是为那死去的人?”
临渊神色怔愣了一瞬,随即勾起一抹冷笑:“你再怎么嘴硬也撑不过今晚。”
他放下手中的火炬,熊熊烈火开始灼烧,炙热的温度一点点将江南杳吞噬。
身体越来越热,心却越来越冷,江南杳感觉到身体被炙烤着,却根本挣脱不开那道道钳制的枷锁,一道声音在心底呼唤着,陌生又熟悉。
不要……不要……他最抗拒的……不要让他被其他的意识统治……像曾经那个只装满恨的疯子一样。
耳边响起弟子的惨叫和呼号声,没过一会儿,天地间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