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晃,大氅带着原主人的温热体温,散发着幽幽淡香。
顾彧卿比他生得要高大,大氅也要长许多,直接盖到脚裸,像是一层厚厚的绒被。
纪舒年想要挣脱,却被顾彧卿单手按住,强势而霸道,力度之大,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恍惚间,纪舒年才恍然发觉他鼻子似乎有些通不了气,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不甚舒坦。
再联想到顾彧卿所说的热了和不爱惜身子,这才反应过来,他应当是受了风寒,难怪身子这般不甚爽利。
纪舒年有些尴尬,虽然如今和顾彧卿关系已然有所缓解,可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与这人和平相处。
要知晓,上辈子这人见他时总是拉着老长的一张脸,跟谁欠了他百八十万银两似的,如今这般……这般着实有些不太适应。
纪舒年不太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对方可以放手,可顾彧卿还是不为所动。
“王爷身子不适,若是困了,可靠在微臣身上歇会儿。”
纪舒年像是会软弱地靠在别人身上的人吗?当然不是!
所以他坚强地靠在车壁上,坚决不给任何人展示自己软弱的机会。
许是暖意太足,许是忙碌了一天,又或许是风寒带来的不适,没过一会儿,纪舒年便靠在车壁上睡着。
纪舒年之前跟巴图鄂所说自幼体弱并不是推脱之言,当年丽淑仪生产之时,不慎踩滑,进而早产。
先天不足,导致他先天体弱,还是后来才养好了许多,可还是比常人怕冷,也更容易生病,这也是北帝为什么愿意以他为牵制恭亲王的原因所在。
毕竟一位看起来体弱的皇子,总好过立一位身强体壮的皇子,来得更让北帝放心,且丽淑仪母族从未涉足朝堂,同时他的荣耀全来自北帝。
也得亏丽淑仪在他年幼之时,已然有所筹谋,这才有了真正属于他自己得以相争的筹码。
不若全靠北帝,怕是什么时候沦为弃子都不知晓,不过这都是外话。
隔着车帘的微光中,顾彧卿能看到纪舒年额头的碎发微微翘起,像极了主人平日里的张牙舞爪。
就好像小猫一般,触碰一下,就会朝人亮出尖锐的爪子,完全不像此时这般乖巧。可顾彧卿更希望纪舒年一直保持张牙舞爪的状态,而不是难受得只能虚弱地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摇晃,脑袋一点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面前闭眸的纪舒年,与记忆中面无血色的年轻男子面容重合,却是多了几分生气。
肩头的少年似乎感觉到肩膀传来的力度,有些不适地嘟囔着什么,顾彧卿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力度?
……
纪舒年是被浓重的药味给熏醒,待挣开眼时,屋内已然点燃了烛灯。
看着顶账,纪舒年愣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自己的王府中。
等等,他不是应该在马车上吗?怎么就突然在床上了?
难道……
陈有福端着温热的药碗走近,“王爷,您醒了?太医已经来过,陛下听闻您身子不适,允您歇息几日,明个不用去……”
纪舒年耐心地听完,状似无意道:“本王只是染了风寒,又不是行动不便,直接唤本王醒来便是,何故将本王抬进来。”
陈有福跟随纪舒年多年,很快反应过来纪舒年想要问什么。他小心翼翼觑了眼纪舒年脸色,心虚地低下头,“回王爷,当时马车将停,奴才还未来得及,便见顾大人将您抱下车……”
“不过王爷请放心,当时路上无人,您又遮着脸,府中下人口风严实,定然不会宣扬出去……”
纪舒年:“……”
这是宣扬和不宣扬的事吗!?
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被……
纪舒年闭上眼,神情充满安详。
陈有福有些担忧,“王爷可有不适?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纪舒年睁开眼,眼神有些麻木,“不用了,本王很好。”
好得想要杀人灭口。
“把汤药端来罢。”
纪舒年接过碗,药味重得足以熏死人,还没喝,都能感觉到满口苦意。
不过,都已经习惯了。
纪舒年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直接一口闷,随后意料之中的苦意,苦得他整张脸都皱得发紧。
陈有福适时地呈上碟子,纪舒年随手拿起一块饴糖放进口中。
跟往常不一样,多了清淡的梨香,甜而不腻,很好地将药味压下。
“告诉厨娘,以后多备些这种饴糖。”
陈有福笑道:“若是王爷爱吃,明个儿小的同顾大人讨要方子。”
纪舒年:“???”
顾彧卿,又是顾彧卿!
纪舒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对顾彧卿的言行举止过分介意,这份介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和超乎寻常,不过纪舒年也没有多想,只把这当成因为不待见,所以总是想要挑刺一番,虽然这有些不太符合君子所为。
“不用了。”
陈有福知道自己主子在顾彧卿的事情上,性子总会有些别扭,他笑着应下,也没有多劝。
服用晚膳后,一夜好眠。
醒来时,纪舒年感觉身子爽利了很多,除了还是有些鼻塞,声音有些低沉,可脑袋却没有昨日那么难受。
北帝给了他几日沐休,纪舒年也没有上赶着表现自己。
这就好比他之前与贺雪枫所说的一般,万事再重,也没有自己的身子重要。
这辈子,他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安地笑到最后!
纪舒年想要安安静静地歇息,可旁人却扰了他的清净。
才用过午饭,便听闻巴图鄂前来拜访。
今日巴图鄂穿了身紫色皮裘外袍,脱了几分粗犷,显得有些贵气。
他将点心和瓜果放下,“本王初来乍到,在京中也就只许王爷相识,还望王爷不怪本王不请自来。”
纪舒年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将人赶出府吧?
纪舒年假笑,“宓王乃贵客,本王自然欣喜致极,何来怪罪一说?”
也不知巴图鄂信了没有,表面是看不出所以然。双方互相客套几句,纪舒年终于忍不住询问:“不知宓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巴图鄂严重闪过一丝笑意,“王爷这般迫不及待驱客,倒是叫本王好生难过。”
纪舒年:“……”
有没有一种可能,今日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们……根本不熟吧?邕国的人,向来这般不认生吗?
纪舒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巴图鄂也正色道:“本王有一事相求,倘若王爷能应承,在不违反我国律令之下,本王可允诺王爷一件事。”
承诺?
纪舒年对巴图鄂的承诺没什么兴趣,他婉拒道:“本王虽贵为王爷,却无甚权利,宓王可另请高明。”
巴图鄂也没有想到纪舒年对于他的承诺根本不在意,竟是连听都未听,他急道:“王爷若是觉得酬劳不够,还可再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求人办事姿态这么高,还挺拿乔,纪舒年想也不想再次拒绝。
“不是酬劳的问题,本王已经说了,爱莫能助,王爷还是另请高明罢。”
纪舒年放下茶盏,“本王身子不适,恕不远送。”
陈有福状似为难地看着巴图鄂,“我家主子有病在身,太医说了要好生歇息。王爷若是无事,不妨改日再来。”
话到这里,便是送客的意思,谁知巴图鄂也不知真傻还是假傻,他双眼一瞪,“无事?本王怎么可能无事?本王有事!”
陈有福:“……”
我看你是在为难我有福!
纪舒年也懒得看他继续装疯卖傻,“不知宓王有何倚仗,如此自信本王一定会按你所言去做?”
“换句话来说,若是宓王自恃承诺便能叫本王应承,还是尽早打消这个想法罢!”
巴图鄂也有些苦恼,他试探道:“王爷应知本王有狼师之兵,若是王爷应承,本王可替王爷操练属下。”
纪舒年:“???”
纪舒年匪夷所思地看着巴图鄂,“你可真敢想啊!”
便是巴图鄂肯帮他练兵,他也不敢把手下人交给对方,毕竟邕国一直野心勃勃,帮他练兵,究竟是帮他呢,还是想要借此安插眼线,在其中做手脚?
这是既想让他做事,又想一卒不出,直接除帅,想得可真美啊!
巴图鄂一脸莫名,“甚感想?练兵还要写书么?”
纪舒年:“……”
算了,不跟莽夫一般计较,没必要,对方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必要,真没必要。
纪舒年保持微笑,“天子脚下,京中守卫森严,本王哪里需要甚下属?便不劳宓王挂心。”
巴图鄂这下子是真苦恼了,他唯一能拿出来看的便是他的练兵之能,可纪舒年并不想要练兵,那他还有什么值得能让他应承的呢?
“金银财宝美人良骏,王爷尽管提……”
纪舒年笑容不变,“知足常乐,本王并非那般俗人。”
巴图鄂左思右想,却被纪舒年全部打回来,他急得不行,直接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
他烦躁不安中带着浓浓的担忧,“实不相瞒,本王一母同胞的妹妹,趁本王没注意,偷跑出宫,道是想要前来京城一观。”
“可本王四处打探,根本没有线索……这才想请王爷帮忙寻找。”
闻言,纪舒年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前世叛逃出邕的巴图鄂,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王爷是如何知晓令妹离宫?是留有书信,还是转与宫人?离宫前身边可有侍者?可信否?是离宫于你之前,还是之后?”
巴图鄂回道:“胞妹离宫早本王一日,留有书信,身边有一宫女,为母妃生前可信之人。”
“王爷问这话,莫非是怀疑胞妹并未离邕,为他人仿冒,意在要挟本王?”
巴图鄂在她妹妹这件事情上,脑子转得很快。
“可字迹千真万确是胞妹无疑,并非他人仿冒。”
纪舒年摇摇头,“字迹也可伪造。”
“当然,本王也没有说一定为他人伪造,只是令妹出宫仅仅只早于王爷一日,自幼锦衣华食惯了,即便再快,也比不过训练有素的侍卫,如何可能一直毫无线索?”
“除非令妹未走官路,可入京的路也就这么几条,王爷可有派人前去打探?”
巴图鄂点点头,“本王刚入京便四下打探,只是你也知晓我身份敏感不好动作,这才想请王爷帮忙。”
他朝纪舒年拱手,“先前是本王轻视王爷,巴图鄂在这里给王爷赔不是。若是王爷能帮忙,只要不是叛国之罪,本王任听王爷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