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将停,憋闷在宫里的贵人们,又开始马不停蹄准备冬狩事宜。
今岁与往年不同,除却北帝想要借此巩固统治,选拔人才之外,更多的还是打算威慑,已经开始不甚安分的从属部族与周边小国。
作为皇子中比较突出的纪舒年,以及因此被解禁的恭亲王,皆领到各自的任务。
纪舒年负责的是以骑兵而闻名的邕国。
邕国,地属北,全民皆兵,以游牧为生,此次出行的是邕国小王子——巴图鄂。
巴图鄂今岁刚满十八,外表粗犷,做事不拘小节。
只见他往嘴里豪迈地塞了一个被炸得金黄酥脆,精致而小巧的麻球,待咽下后,才道:“听闻纪朝能文武将奇多,本王不才,不知可否与之一比?”
巴图鄂贵为王子,却是从军中摸爬打滚厮杀而出,其名下更有一支狼师之兵,近乎无战不胜,这也是他受邕王所看重的原因之一。
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如若输了比试,怕是有损大纪威严;如若不应,又会有胆怯之嫌。
不论应与否,都相当棘手。
纪舒年神情不变,“宓王远道而来,且稍作歇息,待冬狩之际,自有机会与吾邦将士比试,何须急于一时?”
他看向巴图鄂,“宓王觉得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重生的变故,很多事情都发生了转变。就好比前世邕国来使并无巴图鄂,他只听说巴图鄂在邕国诸位王子中,颇为邕皇看重,然而在他死前,却听闻巴图鄂叛逃出邕。
一个颇受重视的王子,最后却以叛逃罪名,这里边必然有什么缘故,也不知能否加以利用。
巴图鄂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盯着纪舒年片刻,状似无意问道:“不知届时王爷是否上场?”
纪舒年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而后轻笑道:“这是自然。”
“只是本王自幼体弱,与吾邦儿郎相比上不得台面,怕是会令宓王失望。”
巴图鄂闻言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纪舒年会如此坦然言明自己的短处,他眉眼微弯,终是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王爷实乃性情中人,倒是出乎本王意料。”
纪舒年眉头微挑,带了几分疑惑,“哦?不知在宓王眼中,本王应该如何?”
巴图鄂耸了耸肩,“本王以为王爷身为储君候选之一,会持以能文能武之象……”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纪舒年眉头微蹙,看向周边把守的侍卫。
“何事如此纷扰?”
侍卫垂首答道:“回王爷,恭亲王与金国来使发生争执。”
纪舒年这下子真有几分惊讶。
原因无他,恭亲王虽然性情暴躁,可金国来使为金国八皇子——贺雪枫。此人性情温和,涵养极好,擅吟诗赋画,有一手好琴术,见人未语笑三分,为无数千金贵女心中佳婿之选。
最重要的是,能代表金国出使,足以见得其深受金皇所看重,以及城府颇深,如何会在此时与恭亲王产生冲突?
难不成是想进一步试探他们大纪的态度?
心中思忖也只是一瞬,又见侍卫面色为难,有些吞吞吐吐。
他犹豫了几番,看向巴图鄂,也不知要不要在巴图鄂这个外人面前说明。
纪舒年心中瞬间明了。
侍卫这番举动,怕是恭亲王没理,才会如此为难。
只是……既然此事发生在驿馆,怕是难以掩人耳目,如此遮遮掩掩反倒落了下乘,倒不如坦诚相待更能彰显大国气度。
“事无不可对人言,且说罢。”
侍卫依言禀报:“回王爷,恭亲王以小宴相待金国来使。”
纪舒年点点头。
金国国力仅次于大纪,与邕国一般,地位远在其他部族与周边小国,由他们两位皇子接待,以便彰显大纪的态度。
按理说对付贺雪枫这般城府极深之人,应当由他来接待最好,可北帝考虑到恭亲王与巴图鄂都是性情暴烈之人,担忧两人聚到一起发生冲突,这才让他负责接待邕国。
恭王怕是想要证明比他更会做人,这才自掏腰包请宴。
所以好好的一个宴会,怎么还是产生了冲突?
不应该,没道理啊!
哪怕是恭亲王这种烈性子,贺雪枫也不应该在接风宴上给他们主家没脸啊!
这边侍卫面色倏地涨红,面上有几分羞愧和不齿,“小宴进行之中,恭亲王拿出一坛酒,道是千年难见美酒,热邀金国来使品尝。”
纪舒年放下茶盏,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盛情难却,金国来使只能应邀品尝,而后……”
侍卫硬着头皮往下说:“而后,金国来使饮下美酒,全身通红……酒里边……里边怕是有助兴之药……”
纪舒年:“???”
蛤???
不是,恭亲王他脑子没毛病吧?
接风宴上,还是两国交好的宴会上,给客人下助兴药……他真的没毛病吗!?
纪舒年被恭亲王的这番举动给惊呆了,当场震惊地站起身,“请太医了吗?”
“回王爷,太医已经到来,只是金国来使心生怀疑,不肯接受太医诊治……现在还在争执,要陛下给个说法。”
贺雪枫,金国的八皇子,人代表金国而来大纪,却被大纪的恭亲王给下药……
一旁的巴图鄂也咋舌了好半晌,惊叹道:“旁人都说吾邕国民风多彪悍,如今一观,吾邦远不如大纪!”
纪舒年:“……”
谢谢,他们大纪并不想要在这点上胜于邕国。
纪舒年也坐不住了,他道了句失陪,而后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金国来使驻地的院落。
远远看去,便见到太医正与金国来使说着什么,而金国来使面含怒意,冷声质问。
“大纪身为一方大国,便是这般对待客人的吗?往酒里下药,这般下作手段,竟然是堂堂王爷所为!着实让我们开了眼界!”
太医也是焦头烂额,“这些稍后再议,先让老夫看看……”
“看甚看?之前是我们一时不察,也是信任于大纪,谁能知晓就是这番信任,这才中了你们的奸计!”
“你们以为我们还会再重蹈覆辙,给你们下药的机会吗?”
“厚颜无耻!卑鄙!下作!”
太医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狼虎之药,若是不及时解除,怕是有伤身子……”
“好啊!你们果然有歹心,妄图借此加害于我们殿下!”
纪舒年将这幕看在眼里,他看了看四周,“如何不见三皇兄?”
“回王爷,恭亲王同样中了助兴之药,在后院……歇息……”
纪舒年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
恭亲王再怎么蠢笨如猪,也没道理会在接风宴上下这种药,而且连自己也中了药……
难不成恭亲王自己也不知道酒里边被下了药?
他虽然作为竞争对手,也不会做出如此下作的手段,自然不可能是他故意陷害恭亲王。
毕竟他与恭亲王的竞争,是他们国家内部自己的事情,再怎么不合,也不会让别国看笑话。
所以,故意陷害恭亲王的人,究竟是何人?
纪舒年把这份狐疑压下,金国来使也看到他穿着亲王服饰。
他们警惕而愤怒地看着纪舒年,“你又是哪个王爷?害了我们殿下不成,莫不是还想害第二次?”
“本王排行第五,封号为贤。”
纪舒年介绍自己后,目光看向被围在中心,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身上,此人便是贺雪枫。
此刻,堪称端方君子的贺雪枫白皙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薄红,紧皱着眉头,似乎在隐忍什么。
他两眼水润如光,红唇微张,又极为难堪地紧咬下唇。
纪舒年走了过去,却被金国侍卫拦下。
纪舒年惊讶地看着金国侍卫,“本王真的非常怀疑,你们对你们殿下的忠诚。毕竟身为主子如今正难受着,而你们不但阻拦太医诊治,还有心思在这推三阻四。”
“你们真的没有效忠他人吗?”他的语气认真而不解,似乎非常疑惑。
金国侍卫面色倏变,下意识将目光看向贺雪枫。
纪舒年眼神微深。
看来这些人所效忠之人,正是贺雪枫,而他们的这番举动,也是受贺雪枫之意。
此人颇狠,竟是为了占据上风,不惜伤害自己。
足以见得此人心机之重!
纪舒年对上贺雪枫的视线,“八皇子觉得呢?可要让太医看看?”
贺雪枫没说话,像是脱力,轻微地点了点头。
纪舒年朝太医说道:“劳烦太医。”
太医终于不用跟极为难缠的金国侍卫打交道,当下松了口气,背着他的药箱走近。
贺雪枫随太医诊脉,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却朦胧地盯着说话间,露出两对小虎牙的人。
“今日之事,不知贵国如何予吾邦交代?”
在场只有纪舒年地位最高,贺雪枫这话,自然是在问纪舒年。
“八皇子且稍作休整,万事再重,也没有身子重要。”
纪舒年顿了顿,“今日之事,定然会有个结果。”
他是王爷,可上边还有个北帝,他并不能越俎代庖,当场表明态度。
好在,贺雪枫似乎目的已然达到,也没多做纠缠。
天家多眼线,北帝液很快知晓驿馆之事。
御书房,才刚解决完药效问题的恭亲王,此刻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大呼冤枉。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真不知晓为何酒中有狼虎之药!真不是儿臣所为!”
他瞪向站立一旁的纪舒年,神情愤恨,“一定是五弟!他向来与儿臣不合!这次儿臣出错,定然与他有关!”
北帝也对此有怀疑,“老五,你有何辩解?”
纪舒年神情不卑不亢,垂首,“回父皇,此事并非儿臣所为。”
“虽然三皇兄与儿臣向来不合,可这都是家事,儿臣如何会在外人面前闹笑话?”
“这有损大纪威风,有损父皇颜面,儿臣万不会做,也定然不会去做。”
恭亲王看北帝面容有些欣慰,心道不好,连忙说道:“父皇莫听信五弟一面之言啊!五弟此举,一可让儿臣为父皇不喜,二则能借此向父皇表明忠心!此心当诛……”
话未说完,便听纪舒年喝止:“三皇兄,还请慎言!”
“父皇明察秋毫,如何会被小人所蒙蔽?再者,臣弟是否有不臣之心,也应由父皇来发落,何时能由皇兄论当诛与否?”
恭亲王心中一咯噔,下意识抬眼一瞧,果不其然,北帝面色瞬间变得难看,他这是犯了北帝的忌讳!
北帝本来就对皇子势大不满已久,如今他的这番言论,有逾矩之嫌。
当下,恭亲王也顾不得能不能拉纪舒年下水,慌忙朝北帝请罪。
“儿臣失言,还请父皇恕罪!”
北帝坐在高位上,目光阴郁地盯着恭亲王。
几许之后,北帝轻笑道:“老三年轻气盛,一时失言,也是常有。”
他虽笑着,可眼里没有半分笑意,恭亲王也没有真正放下心。
北帝朝宫人吩咐:“传朕口谕:恭亲王身子不适,冬狩前便在王府中好生歇息。金国来使便交与鸿胪寺接手,即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审查。”
恭亲王又喜提变相禁足,同时也是收回之前予恭亲王的殊荣。
试想,皇子中最为拔尖的两位皇子,一位继续受皇帝信重,另一位好不容易被解除禁足,又搞砸了皇帝交给他的事情,最后重新被禁足……
朝中大臣会怎么看待?会不会觉得总是被禁足的那位皇子,不堪重用呢?
很明显,恭亲王也是这么想。
北帝口谕刚下发,他便想要解释什么,可北帝会听吗?不,北帝不会,他只觉得这个儿子有点太过于不知好歹。
他贵为皇帝,一言九鼎,口谕已然下发,他这般纠缠作态是想要做什么?是在对他的处置表示不满吗?
一想到此处,北帝不免又想起之前禁足,恭亲王却在王府中招妓的事情,于是愈加看恭亲王不爽。
北帝森然道:“再这般纠缠,冬狩你也可以不用去了!”
虽然北帝很想这样做,但又想到为了制衡,只能压下心头的不满。
恭亲王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领命。
宫门之外,两辆马车停靠不远。
恭亲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纪舒年,“今日之仇,他日本王定然报之!”
惨遭背锅的纪舒年:“……”
算了,不跟蠢货一般见识。
“本王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纪舒年踩着马凳上了马车,顿了顿,回头应声:“哦。”
恭亲王:“???”
恭亲王:“!!!”
此人果然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他都放狠话,居然只回了一个哦?
嗨呀,好气哦!
恭亲王无能狂怒。
马车上,看着湛蓝的天空,纪舒年心中却没有恭亲王所想的那么畅快。
此次究竟是何人所为?是为了加深他与恭亲王之间的仇恨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马车不知何时停驶,陈有福声音从外边传来,“王爷,顾大人求见。”
顾大人?顾彧卿?他来做什么?
忙碌了一天,又要应付巴图鄂,又要帮恭亲王善后,还要面对北帝,以及天降一口黑锅,还有藏在背后之人,纪舒年有些身心疲惫,有些不耐再与顾彧卿虚与委蛇。
他闭着眼眸没有应声,心想着这样陈有福应该明白他不想见顾彧卿的意思吧?
谁知寒风灌入,好不容易捂着的暖风,却被寒风驱散。
纪舒年眉头微蹙,睁开眼睛,却对上顾彧卿面无表情的脸。
纪舒年:“……”
看得更心烦了!
纪舒年没好气问道:“顾大人有何要事?”
顾彧卿没说话,定定看了他几秒,随后倏地靠近,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纪舒年一时不察,也没想到这人上来二话不说就对他动手动脚,于是有些恼羞成怒:“放肆——”
话声未未落,面前的这人,脸色竟比他还要不好。
顾彧卿沉着脸,“热了。”
纪舒年:“???”
什么热了???
顾彧卿是在炫耀他不畏寒,而他怕冷吗!?
纪舒年刚想说你热你就下去,顾彧卿又道:“王爷如何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纪舒年:“???”
他怎么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纪舒年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便见顾彧卿脱下大氅,披在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看,甚至还对陈有福吩咐:“回府。”
纪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