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惜弱没说话,姜宝枝急着为她出头怒道:“你以为磕个头送些礼品就行了?还好我阿姐命大,不然就被你害死了,现在出了事就知道求谅解了,早干嘛去了?”
姜宝枝十四岁,将十三岁的马穗娇骂了个狗血淋头,因知道自己有错在先,马穗娇瘪着一张嘴大气也没出,她到底本性不坏,就是气性高傲自以为是,外加不怎么聪明,如今被人这样羞辱,她那泪眼跟掉金豆子一样,实在是受不了姜宝枝尖酸刻薄地话了就泪眼朦胧地看着马未央,极尽委屈地唤了一声:“阿姐……”
“呦,看来不是来赔罪的呀,倒是来为自家妹妹撑腰的。”姜宝枝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见马穗娇向马未央求助,便出言讽刺。
“二小姐别误会,未央不会为妹妹说一句辩解的话,祸事已然酿成,若姜姑娘何时原谅我家妹妹的冲撞之罪,阿娇便何时从姜府的大门前起身。”
姜宝枝冷哼一声,贴着姜惜弱的肩趾高气扬道:“阿姐,咱别轻易原谅她,不然传出去还教旁人以为我姜府是好欺负的。”
眼看聚集在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姜惜弱出自内心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一来她并未受伤,二来若就此和马家闹了个不愉快与她往后的计划有弊无利,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到底做回好人饶了她吧。
她上前将马穗娇从姜府门前扶起,“念你年纪小,昨日之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只是再无下次。”
“姜姑娘,你放心,我再也不敢了。”马穗娇揉揉自己的膝盖,向她诉苦道:“早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打死我我也不敢害你,你不知道,阿爹阿娘的戒尺抽得可狠了,我现在身上还疼呢。”
她从怀中掏出帕子,把自己的鼻涕眼泪全给抹了,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不像是装的,可见心眼不足,虽然蠢坏了些,也不乏天真烂漫之处。若能加以改正,也算是个可爱之人。
“进来喝杯茶吧。”这件事她是受害者,所以如何处理怎样解决,姜伯景都由她去了,并不出声过问,他只是站着她的身后,给她撑腰。
“多谢姜姑娘宽宏大量。”马未央道。
上了茶,姜惜弱问马穗娇她这样做的目的,马穗娇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听到她说她还想当她救命恩人然后由她向五殿下去美言那段,她不禁弯唇浅笑,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她瞧着感慨万千,不觉从心底流露出羡慕。
这样无忧无虑的年纪与时光,她是再不会有了。
姜宝枝在她耳边抱怨道:“阿姐,你原谅她,也太轻易了。”
姜惜弱拍拍她的手,安抚她,随后对马穗娇道:“马二小姐,我虽然已经谅解了你,但昨日一事你不仅害了我,也让谢二公子受了伤,生了病,只怕你还得往淮安候府里去一趟,求得他的原谅。”
“什么?”马穗娇瞪大了眼睛,险些将咽下去的茶水从口中喷出,她的这一番话,叫她已经放回肚子里的心又飞到了喉咙口,扑通扑通地,恨不能穿过皮肉崩出来。
她素来知道姜惜弱的美名,所以想着求得她的谅解不是件难事,但是那谢二是谁,恶名远扬的,那会陈司业不过在淮安候夫人面前多说他两句,他就能将陈司业那把快四十的老骨头揍得三天下不来床,如今她又害他受了伤,生了病,他不把她拆骨扒皮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阿姐,我……”马穗娇一脸为难的看着马未央,马未央扭过头,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她只好再硬着头皮向姜惜弱求助,“姜小姐,我可不可以不去啊,不然你替我带一句求饶的话吧,就是我知错了,向他赔罪,不管他要什么我都依,我真的不想去见他,他太吓人了,呜呜呜。”
“这似乎不妥,”姜惜弱说,“谢二他其实没有传说中那样凶恶不好接近,他心肠很软,很好说话的。”
马穗娇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那是对你一个人好说话吧。”
谁看不出来啊,那日游湖宴,谢闻羡明显是对她有意,昨日又不顾自身安危地去救她。那她一个罪魁祸首能和他的心上人比吗?
谢闻羡是出了名的玩世不恭,桀骜不驯,胆大暴戾,做事从不考虑后果,才不会因为她是马家二小姐就轻易地饶过她,他怕是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她。
“阿姐,你还跟我一起去么?”马穗娇哭丧着一张脸,马未央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马未央道:“谢二公子不比姜小姐,我们马家去了别人他怕是会误会觉得你心不诚,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去吧,阿姐晚些时候去淮安候府接你去便是。”
马穗娇彻底崩溃了,呜咽道:“哼,那你等着给你的好妹妹收尸吧!”
姜惜弱让管家从库房中取了一些礼品来,“马二小姐,我同你一快去便是,他昨日救了我,我礼应上门道谢。”
“真的?”马穗娇仿佛看见了救星。
“嗯。”她唤来青杏和春桃,带着马穗娇一块往淮安候府中去了。
车上,马穗娇对她感激到不行,痛彻心扉的自我反省,还说日后她会将她当做他的第二个姐姐。
马穗娇的父亲马永超乃是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官。姜伯景曾经同她说过,现在朝堂之内吏部与兵部尽数是太子的人与李党一派,而都察院作为天子耳目,纠察百官,这里面也被塞进不少李党门生,除却部分和稀泥不敢惹李党一派的人外,也有向马永超这样敢于谏言的人。
不久之前,马永超上谏,明指吏部侍郎收受贿赂,徇私枉法,沈聘开看后二话不说将人撤职收押,交由三法司三司会审,若证据确凿,满门抄斩,凌迟处死。
吏部侍郎可是李党一派的中流砥柱,沈聘开这样做无异于杀鸡儆猴,或许是因为他那个时日无多的梦叫他忧心了,拔出心头刺迫在眉睫,既然已经有了苗头,她只需顺势而为,继续添柴加火即可。
何况马永超深受沈聘开信任,三月马家春日宴,请柬递到了在朝所以四品以上官员手中,沈聘开更是亲自驾临,如今想来当日的春日宴倒没看上去那么简单了。
“惜弱姐姐,到时候你就替我拦着点谢二公子吧,我实在害怕。”马穗娇又求了她半天。
姜惜弱收回思绪,冲她点了点头,很快她们的马车就在淮安候门前停下。
*
“二爷,马家二小姐来了,说是给您来赔罪的。”候府内小厮弯着身子在谢闻羡门口前高声道。
谢闻羡的屋子可没人随意敢进去,此事已经率先通知了淮安候夫人,但侯夫人对谢闻羡的事向来不管,眼不见心不烦。
也不对,是好事不管,但坏事她可是要管管的。
“马家二小姐?”谢闻羡蹙眉,他记忆里没有这号人物,但赔罪二字他已经猜到了,她就是昨晚惊马事件的背后主使,他只穿了单薄的里衣躺在床上,说道:“叫她滚蛋。”
他也不是阿猫阿狗的赔罪都接受,比起道歉,他更要想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二爷,姜家大小姐也来了,还是同马家二小姐一块来了,您真不见见?”小厮道。
他弓着腰正等着谢闻羡的回话呢,就瞥见一双长腿从他眼前匆匆掠过,谢闻羡随意抓了件外衫套上,急忙往大堂中去。
“姜姑娘来了,你为何不早说?”
是责怪的语气,小厮吓得战战兢兢地,连忙求饶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早应一并回的。”
谢闻羡过去的时候,姜惜弱正站着仰头看堂内挂着的牌匾,上面写着厚德载物,她听见有脚步声过来,扭头回望就看见逆着光的谢闻羡,她朝他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还好么?”
“你来看我。”他大步往里,走到姜惜弱的身侧。
谢二目不斜视,全然没看见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又被他的突然到访吓得从椅子上起身直戳戳伫立在地的马穗娇。
“坐。”他请姜惜弱入座。
马穗娇听后屁股只挨着椅子坐了一瞬,身子立即又弹起,谢闻羡让姜惜弱入座,可没叫她入座。
“没事,你坐吧。”姜惜弱注意到她的异样,给了她准信,马穗娇惶恐地坐下,不敢去看谢闻羡,只偶尔抬头打量他的脸色,然后又飞快的挪回视线。
顺着姜惜弱的视线,谢闻羡也注意到了坐在他对面的小丫头,因她,他想起昨日的事,脸色阴沉至极。
如果他没能赶到……后果他几乎想都不敢想。
马穗娇感受到谢闻羡如针尖麦芒的视线,她硬着头皮从座上起身,在谢闻羡跟前也磕了一个头,“谢二公子,阿娇知错了,还望您莫怪才好。”
谢闻羡睨着她,淡漠地没什么表示,马穗娇的脑袋就一直伏在地上没抬起,他扭头看着姜惜弱问她:“怎么和她一块来?”
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马穗娇的心更紧了些,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她先前去往姜府里赔罪,我原谅她了,想着顺路,就同她一道来看看你。”姜惜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担忧地问了他一句,“你昨夜的伤病可有好些?”
“不碍事。”
“那就好。”姜惜弱松了口气。
“这么说,你昨晚为我担了一夜的心?”即有外人在,谢闻羡说话也没个正形,姜惜弱扭头不看他,否认道:“没有。”
“那你眼巴巴地过来看我?”
姜惜弱岔开话题道:“马二小姐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你就打算一直让她这么跪着?”
“有何不可?”谢闻羡毫不在意道。
谢闻羡的心肠不知比姜惜弱冷硬多少倍,马穗娇听了他的话,一时没忍住,吸着鼻子低啜泣着,叫人听着怪可怜的。
姜惜弱一声不吭,就愣愣地盯着谢闻羡看,昨夜受伤的是他,病得也是他,她似乎没什么立场劝他谅解。
“想我原谅她?”谢闻羡读懂了她眸中的意思。
姜惜弱垂眸道:“她来向你赔罪,自然是听你的意思,只是她年纪尚小,又已知道自己错处,我想给她一个机会也无妨。”
她的话说得很委婉,地上的小姑娘抽抽搭搭,到底是个千金小姐,谢二这样对他,只怕日后又会在他的恶名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即便他本人不怎么在乎,但谢闻羡不知道,她阿爹阿娘乃至整个姜府的人劝她离他远些,即使他出手帮她解围,即使他救了她。
他对马穗娇再苛刻些,难免会落下个心胸狭窄,欺少霸女的名头,这传到别人耳朵里,还不知道又怎么编排他呢。
“我听你的。”谢闻羡自己无所谓,他只是不想叫她受了委屈,唤起马穗娇时,她正用手帕擦拭着眼泪鼻涕。
姜惜弱说道:“莫哭了,你真心认错道歉,谢二不会与你计较的。”
马穗娇吸着鼻子,身子还在抽泣,她擦了泪看着姜惜弱点点头,命人呈上她带过来的歉礼,道:“谢二哥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谁是你谢二哥哥?”谢闻羡打断她的话,马穗娇实在受不住了,跑到姜惜弱身后躲着,“惜弱姐姐,你帮帮我吧。”
“谢二。”她柔柔地唤了他一声。
谢闻羡伸手制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马穗娇呈上来的陪罪礼里有些珍贵药材,也有些上好的金创药粉,其中还有一颗夜明珠,他伸手捡了捏在手里,动动手指招呼马穗娇往他这来。
“小孩,过来。”
他笑意不达眼底,凌厉俊俏的脸上分明无情,一颗夜明珠就在他的掌心里化作齑粉,从他的指缝中漏下,他说:“你的赔罪礼我收了。再对她动什么歪心思,我不会放过你。”
“再、再没有下次了,我已经认了惜弱做我姐姐,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了。”马穗娇货真价实地又被他吓了一下,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姜惜弱无奈道:“出完气就好好说话,别再吓她了。”
谢闻羡说:“我是再替你出气。”
“我知道。”姜惜弱接话道。
谢闻羡盯着她的脸,在她下一句话出口前抢先问道:“怎么,又不需要、又与我无关么?”
姜惜弱心颤了一下,当时她一心想要远离他,说了好些伤人的话,真是一报还一报,“不是,我是想说,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终于说了回人话。”谢闻羡含笑看着她,他的视线总是很炽热,滚烫地犹如一锅沸水,其中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侵略意味,跟细小的钩子一样,他这样看人,姜惜弱挪开眼,让马穗娇坐在了她的身侧。
她觉得些许不自在,便问道:“你退热了么?”
虽然谢闻羡看上去与平日里的别无二致,但她最是知道他的,他从来都不肯好好吃药。
“没呢,药也没吃。”谢闻羡说得轻易。
瞥见姜惜弱震惊的目光,他续声说道:“这不是正等着你来疼我么?”
“你又说胡话。”姜惜弱道:“我正好找了个大夫来,你叫他给你好好看病,我先回了。”
“别。”眼见她要走,谢闻羡下意识就想去捉她的手腕,只是在看见姜惜弱略带抗拒的眼神后,克己复礼地收回了手。
他挽留她,“不再多坐会儿?”
“嗯,出来太久阿爹阿娘要担心的。”她起身带着马穗娇走出门,淮安侯府门外,马未央已经带着车马等着马穗娇了,临别时分,她还是没忍住,对马穗娇说了一番出自肺腑的真心话。
“穗娇,你得知道,一个人他不会因为你喜欢他,他就喜欢你。如果你真想得到五殿下的青睐,与其一门心思系在他身上,不如多念着自己奋发图强。只有花香了,才会招来飞蝶,不是么?”姜惜弱笑道:“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下次再见望你能自爱自重。”
“多谢惜弱姐姐,阿娇受教了。”马穗娇朝着姜惜弱福身一拜,随马未央上了马车,在车上做了没一会,她掀帘从窗外探出头,朝姜惜弱大喊道:“我会好好改的,将来五殿下他一定会喜欢我的!”
马未央瞧着自己妹妹这痴呆的样子摇头叹气,“还嫌丢人丢的不够?”
马穗娇回道:“阿姐,我才没觉得丢人。”
她撑着脸,回想着姜惜弱方才那番话,反思道:“早知惜弱姐姐真是这么个可亲可近的人,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害她的,哎。”
“那你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马穗娇脸一红,不好意思道:“谁叫五殿下老看着她,我当然就嫉妒了,觉得她肯定是装的……哎呀,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五殿下以后会怎么看我,他会不会讨厌我了呀?”
马未央安慰她道:“你改了,他自然就不讨厌你了。”
谢闻羡随姜惜弱一同出门,来到车前,她止步对他道:“就送到这里吧。”
“惜弱方才一番真知灼见,令我醍醐灌顶。”谢闻羡打诨道。
他靠近她,问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二爷我照着去改,还不能得你的欢心么?”
谁知道他口中哪句真哪句假,又是否是一时兴起逗弄她,姜惜弱下巴一抬,傲气娇俏地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并没悟透我的话。”
说完她走开,谢闻羡追上,笑说:“走个捷径,不行?”
“没有捷径可走。”姜惜弱临上车,她扭头对他说道:“谢二你要记得,你永远是你。”
举世无双的谢二郎,怎么能照着别人去改呢。
信我,下一章超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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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