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当空,夜露深重,闭月轩外来了一个瘦小的老人,他轻扣了几下房门便静静等待着。
沈吟州睁开眼,缓缓从床上起身走向会客厅,墨色长发软软的从肩膀垂到腰后,“进来。”
那老人推开门走进来,月色将他的影子拉的细长,他拿出一个火折子吹了一口气,火折子里便飞出几个火星点亮了沈吟州房中的烛灯。
沈吟州看清来人,老人腰板硬朗鹤发童颜,一身格子广袖麻衣,脚上穿着一双木屐缓缓走到他身前跪拜。
“鞠通一脉第七代家主吕枯,见过峰主。”
“无需多礼,起来吧。”
沈吟州手一挥,一张软凳便从桌旁滑到吕枯身后,吕枯起身坐下问道:“峰主遣使童来唤老小,可是有用得着老小的地方?”
沈吟州沉声道:“你族一直在中州各地经营各类生意,所到之处皆为市井,可曾见过尸鬼的踪影。”
吕枯闻言皱眉道:“尸鬼?这倒不曾见过,只不过近几日有些市井流言越传越邪乎,老小本没放在心上,今日听峰主提起,这倒让我想起来了。”
“什么流言?”
“是有关一伙卜郎的流言,据说那群人走到何处,何处便会失踪几人,那卜郎的人数便会增加几人,只是老小听闻的市井流言太多了,有些事情也不知当不当信。”
“卜郎乃是尸鬼化形前还留有人身的状态,这些东西果然又卷土重来了。”
吕枯担忧道:“峰主大人,若此事为真,中州岂不是又要遭一场劫难。”
沈吟州下床走到香案前,拿出一个桃木匣子,里面是他今日研磨好的香粉与阿元写好的香方,他递给吕枯:“这里有个香方与一些香粉,你速速拿去配好分散给百姓,将这些香粉洒在门前,尸鬼便会厌恶这味道绕路而行。”
吕枯大喜双手接过:“如此,老小便替中州百姓谢过峰主。”
话毕,神色略有些犹豫,似是有话该说不说。
“你可还有事?”沈吟州问道。
吕枯喏喏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编的小笼子,笼子里有一只小甲虫,那虫手指肚大小,绿背金翅在笼中悉悉索索的爬上爬下,好不快活。
沈吟州盯着那笼中的小虫问:“小鞠通?”
吕枯面露难色:“不瞒峰主说,此小虫是老小的曾曾玄孙,他这一辈共有十四人,独独剩他自己三百年一直不能化为人形。”
沈吟州伸手提起那笼子抬到眼前仔细端详着,那小虫惊惶无措在笼子里窜的更厉害。
“老小今日带他过来,是想让他在峰主座下沐浴圣辉,看看有没有机会化个人形。”吕枯叹息道,他们已经试过无数方法,这小东西都无动于衷。
“它可有名字?”
“排行第五,族里唤他作阿五。”
沈吟州点点头:“那便跟着我吧,哪日若是化了人形我便让他回去。”
吕枯摇头道,“老小并不指望他回来,能在峰主大人跟前作个供您差遣的使灵便很好了,还请峰主大人莫要推辞。”
那小虫似是感知到了离别的情绪,刚才还精神的到处乱窜当下便突然不动了,小小的触须在笼隙中急促地晃动着,翅膀一开一合摩擦焦急鸣叫着。
“你要好好听话,若是能早点化形祖祖才有脸再来看你。”见阿五这般不舍,吕枯心里也不好受,他板着脸训戒道。
小虫渐渐平息了心情,吕枯也告别了沈吟州。
沈吟州将阿五放出来,送到一把古琴旁,那小虫悉悉索索自己凿出一个蛀口钻了进去,少顷,那琴自己便弹奏出曲子来,曲声宛转悠长,洋洋盈耳。
他抚掌喜道:“好阿五,以后把你放在琴里带出去,谁还敢说本公子不通曲艺。”
第二日斋行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看着沈吟州缚着白绫怀抱古琴坐在长柳下,上前行礼:“峰主,您终于痛下决心好好练琴了。”
沈吟州不语,葱白指尖在琴弦上挑了几下,那琴弦竟自己开始动起来,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乐伶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古琴上畅意拨弄。
斋行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窜出,竟然有东西能逃过护山阵进到峰主身前,他拔剑怒喝:“大胆鬼怪,还不现身。”
剑气将古琴掀翻,一只绿金金的小虫从一小孔慌乱爬出,沈吟州向前送了一根手指,它悉悉索索顺着手指爬上肩头,两只触须对着斋行左右挥舞着似是不满。
“鞠通?”斋行诧异,他反手将剑插入背后,双手行礼,“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小虫子振翅叫了几声,表示原谅。
“阿元呢?”沈吟州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以往都是一大早起来到处忙活,今日却格外消停。
“他昨晚背香方背到太晚,今日瞌睡的起不来,我看他睡得香便没有喊他。”
“去将他唤醒,今日可有要紧事要带他出去一趟。”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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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神鸟,名曰重明,双目存四睛,可驱邪祟,搏猛兽,鸣似凤,饮琼浆,众人谓之祥鸟。
微风夹杂咸湿海气徐徐吹过单狐山,此山位临东海,是中州南海与东夷的交界山脉,山体暮云春树郁郁苍苍,一片春花烂漫。
山脚下有一座积灰已久的传送阵,蛛网挂满了四周的柱台,一看便知经久未用。
只是今日与往日不同,传送阵刻的花纹突然发出亮光,闪了几下,然后便光芒大盛,有一人手持玄黑乌金扇带着两个身着黑衣十多岁小少年灰头土脸从那光芒中踉跄掉出,一少年背负长剑,一少年浑身焦黑布满疤痕,只是右脸遮了半张面具。
斋行身子晃了晃,脸色铁青,趴在草丛里呕吐起来。
阿元急忙过去为他顺背,“师兄,你怎的还晕阵。”
沈吟州重新系紧自己眼上的白绫笑道:“斋行莫不是有了身孕。”
斋行脸色更黑了,“峰主,这一点都不好笑。”
阿元无奈接过斋行背后负着的剑自己背着,他揽着斋行的腰跟在沈吟州身后向前走去。
“峰主,咱们究竟要去哪儿。”
沈吟州慢悠悠一开折扇,乌金扇上提着两个字“风花”,他幽幽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去爬山必登顶,且走且看,且走且看。”
三人慢慢进了山,沿着蜿蜒山路行了半日,在一棵参天巨木前停了下来,树干非百人不能环饱,众多粗壮的根从地底闯出地面盘虬错节,枝叶苍翠欲滴,无数藤蔓蜿蜒攀附其上,又长长垂下地面。
沈吟州面露喜色:“就是这里。”
阿元与斋行仰头望去,如此巨树任谁站在它面前都犹如蚍蜉。
沈吟州走到树前,将手贴在其上使劲一按,蓝色焰苗腾的在树干上烧了起来。
斋行浑身一紧顿觉头皮发麻,大惊道,“峰主!这可是树啊!”
几月前沈吟州刚收了这火,每日都在寄青峰找东西点着玩,甚至还让他们跟在后面记录,那种东西最易烧,后来汇编成册名曰寄青峰易燃册。
“嘘……”沈吟州回头将指尖抵在唇边示意他们噤声。
他还未嘘完,古树里就传来一个愤怒苍老的咆哮声,“沈霁小儿——”
沈吟州哈哈一笑收了手迅速退后,将两个少年揽在怀中一飞而起。
他刚刚离开地面,一道闪电便狠狠将他们之前站立的地方劈出一个深坑。
阿元面色苍白,后怕的咽了口唾沫,斋行则没有这么淡定,直接大骂道:“峰主!您是看我们还活着吗!”
沈吟州从空中下来将他们放到一旁,斋行急忙拉着黎沅的手躲到一旁的树后。
一声尖锐急促的清啼响彻天地,随后空气开始无形晃动,一只巨大的眼睛显现在那巨大的树干之上,让人惊异的是,那瞳孔内有两只金色的眼珠。
“重明,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沈吟州摇着扇子,笑道。
“多年未见你便烧我家门,你那厉害的师兄不在就没人管教你了吗。”那眼珠转了两下冷笑道。
沈吟州笑而不语,他伸出掌心又腾的起了一团火作势要烧树根。
那眼睛瞳孔一缩,忙道,“停手!戳你痛处是我不对,别再烧了!”
沈吟州正色道:“今日我来是与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你我有何交易可做。”它轻蔑一笑,众生在它面前一文不值。
“此火便是永焱。”沈吟州手指弹出一簇火苗,那火苗幽幽飞向眼珠近前,“可烧死气通经脉的永焱。”
那眼珠震惊后又盯着火苗沉默不语,良久问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儿一只眼珠。”
重明气极反笑,“区区人类也妄图肖想我儿眼珠,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沈吟州微微一笑:“如此,那你便守着那颗永不孵化的蛋慢慢等着吧,谁说永焱永不熄灭,宿主魂飞魄散后一切化为乌有,保不齐有什么仇家明日就来杀我了,你连你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计较那莫须有的眼珠,可惜,可惜,”
沈吟州啪地一声收了扇子正欲转身离去,重明重重叹了口气,“慢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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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鞠通,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