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槿 第3章 隔阂

两人走上教学楼的楼梯，刚下课，有些班级还在拖堂，有的下了课三三两两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茌槐楠进了班级，已经下了课，在班里的同学同时静下来望向他们。

“茌槐楠真有能耐，繁槿榆这样十天有九天不来的人都给请回来了。”

“是啊是啊。没人管，就是这样的啦。听说他爸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茌槐楠停在了座位边，转头看向刚刚出言嘲讽的两个同学：“纪检组检查，辱骂同学，写份检讨明天交给纪检部组长，一楼左转下坡，不谢。”

说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回座位将繁槿榆拉着坐下来，指了指挂在桌子中间的垃圾袋说道：“要是有垃圾放这里就好，放学我去丢。”

“……嗯。”繁槿榆慢吞吞地将书掏出来塞进课桌。

“别在乎他们，有些人就是这么没素质。”坐在后面的于程拍了拍繁槿榆的肩膀。

被骂的两个同学正斜着眼睛往这边看。

“啧，看什么看？”于程毫不留情怼了回去。

繁槿榆碎发下的一双眼睛望向那两个同学，浅褐色的眸子有种说不出的震撼，就这么不带感情地看着他们。

那两个同学有些不服气地将脑袋转过去，小声嘀咕着。

“放学别走。”繁槿榆说道。

“什么？”

“不要只敢捣别人闲话。”繁槿榆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茌槐楠拉住了。

“你们两个都写检讨，外加一份保证书，明天不交教导处见。”茌槐楠冷着脸说道，随后看向繁槿榆。

繁槿榆将头低下，盯着桌面。

“写张卷子吧，我陪你一起写。”茌槐楠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一套试卷。

“……好。”繁槿榆拿起笔开始做题。

后面的于程拿了个饮料瓶子在陈夙桌边转了一圈，随后做了一个投篮的姿势：“怎么样，哥帅吧？”

陈夙将头转了回去，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哥问你话呢，能不能给点反应？喂，你又在卷什么？！”于程一把抢过陈夙的资料书。

“大后天测试。”陈夙将他手里的书重新拿了回来。

“卷死你算了？！班长不就应该体察同学吗？！你怎么还卷我们？！！”

“别叫。”正拿着笔给繁槿榆讲题的茌槐楠扭过头。

“哼。”于程乖乖坐回陈夙旁边，盯着卷子发呆。

茌槐楠将眼神移回卷子上，拿了个三角尺做辅助线。

后面基本就没什么课了，自习时老师坐在讲台上，如果有不会的就上来问。

繁槿榆握着笔悄悄转头看向茌槐楠，看见茌槐楠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个数字：11.3

“……这是什么？”繁槿榆看了看试卷，确定没有类似的题后问道。

“……没什么。”茌槐楠避开他的眼睛说道。

繁槿榆看向自己手中的卷子，握紧了笔，

“…繁槿榆，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繁槿榆抿紧嘴。

“这样啊…”茌槐楠略微失望地说道。

“嗯。”繁槿榆看着卷子，一道题都做不下去。

繁槿榆捏着手中的笔，望着窗外天边快要落下的太阳，红色泛着橙，染着旁边零零散散的云，连接着一张完美的侧脸，繁槿榆稍稍呆了一会儿：“茌槐楠，今天的晚霞很好看。”

茌槐楠转头向窗外看去：“是啊，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有雨，今晚有星星，”说完又埋头开始做作业。

“那个……我这道题不会。”过了十几分钟繁槿榆碰了碰茌槐楠的胳膊，小声说。

“我看看啊。压轴题……”茌槐楠开始细细讲解题思路。

太阳越来越往下坠去，最后一节课结束了，暑假上课的好处就是没有晚自习。同学们开始飞快地整理书包。

“快点啊陈夙！你不饿吗？”于程在陈夙旁边急得跺脚。

“你要是中午吃饭而不是去打篮球就不会饿了。”陈夙不慌不忙地整理着书包：“你急就先走。”

于程立刻不跳了：“大佬您别急，慢慢收拾，小的再也不催了。”

茌槐楠讲完最后一道题，从书桌中抽出几本资料递给繁槿榆：“这些你先拿着做，不会的先看解析，看不懂就来问我。”

“好。”繁槿榆本来是不想接的，但对上茌槐楠那双眸子，又不知不觉伸手拿了过来。

“茌槐楠！纪检组开会，你快去吧!”一个同样是纪检组的同学跑到班级门口喊到。

“来了。”茌槐楠拿出笔记本和笔，撕下一页快速在上面写着什么，随后折了几折往繁槿榆手中一塞：“我等你。”

繁槿榆拿着那张纸看向茌槐楠跑出去的背影，纸上写着茌槐楠专有的□□有力又带连笔的字：

北街芸城305号，繁槿榆，一定要来啊！

繁槿榆拿着字条站在座位上，于程拿过来一看：“哦，茌槐楠家也是住别墅区的，我记得是第二排。”

“好……”繁槿榆应了一声，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更不知道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境遇，我去不了，我不能去，我会被赶出来的，繁槿榆对自己说道。

繁槿榆背起书包往楼下走去，出了校门右拐没多远就是他家的小区了，十分钟不到，但他却走得很慢，天都慢慢暗下去了才到家。

用钥匙打开门，房子里充满酒味，繁昌躺在沙发里，正在往嘴里灌酒。

繁槿榆讨厌酒味，更讨厌烟味，最讨厌的还是父亲一喝酒就会打骂他，他朝着烟灰缸看去，上面又多出了几只烟屁股。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快去……去把垃圾倒了！”繁昌打着酒嗝喊到。

繁槿榆打开了一袋面包，今晚他不想做饭，那就凑合凑合吃吧。

“愣着干嘛？！……快去啊！”繁昌抄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就朝繁槿榆砸去：“小拖油瓶……小东西！！快滚！！”

繁槿榆站在玄关里，躲不过去还是被砸中了脚背，他一只手提起垃圾袋，另一只手拎着面包逃出了门。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听见繁昌骂骂咧咧的声音：“要不是你妈没带你走，老子怎么会有你这个……不着调的东西？！”

繁槿榆关上房门，疼痛感已经不怎么有了，可能是因为打得多了，房里的味道让他窒息，更让他无助的还是无休止的打骂和那句：你妈怎么没带你走呢？！

是啊，妈妈为什么不带我走呢？为什么离婚了就不是妈妈的孩子了呢？

这大概是比高中数学还难的问题，繁槿榆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回过神时他已经来到楼下了，天已经变成了墨蓝色，路灯亮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地上。天气还是有些闷热，繁槿榆将垃圾扔进垃圾桶，撕开面包的包装袋，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随便咬了几口就塞进了书包里，茌槐楠布置的卷子还没做呢，他得找个地方写，这种时候他却突然莫名地想吃蛋糕，在北街三中虽然繁槿榆和茌槐楠不在同一个班没说过几句话，但他们在校庆典礼见过一面，也就是在那一次，繁槿榆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茌槐楠。

“同学，能帮我把这个箱子搬到主席台旁吗？”初一的茌槐楠指着地上的两个大纸箱对路过的繁槿榆问道。

繁槿榆转头看向他，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好。”

“谢谢！”茌槐楠率先搬起纸箱带着繁槿榆朝着主席台旁走去。

繁槿榆亦步亦趋地跟着，心跳莫名加快，“咚咚咚”跳个不停。

繁槿榆不敢抬头看他，好丢脸啊。

“就放这儿吧，麻烦你了！”茌槐楠腾出手回身接过繁槿榆抱着的纸箱。

“啊……没事没事不麻烦……”繁槿榆听到班主任在叫他的名字，转身跑了开来。

茌槐楠在原地目送繁槿榆归队，“他长得真好看。”这是茌槐楠对繁槿榆的第一印象。

于是第二天，几乎拥有全校人脉的茌槐楠就提着盒自己做的蛋糕站在了繁槿榆的班级门口，刚好繁槿榆从班级出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同学你好，我是初一十三班的茌槐楠，昨天的事，谢谢你。”茌槐楠一脸认真，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

“那个…这没什么的……我叫繁槿榆。”繁槿榆没有接，将他的袋子推了回去，语无伦次地回答。

“繁槿榆……你的名字好好听啊。”

“嗯。”繁槿榆靠在门边，手紧紧抓着门框。

“这个给你啦，我就先走了！”茌槐楠将袋子往他胳膊上一放，转身就跑。

繁槿榆下意识接住，愣了几秒钟说道：“谢谢你，茌槐楠。”

那盒覆盆子蛋糕的味道，繁槿榆现在都记得，甜得让人心慌。

茌槐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可惜你不知道，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繁槿榆掏出口袋里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张，站在路灯下展开，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随后又将它重新放进贴身的衣袋里，书包再次传来振动，繁槿榆疑惑地赶紧将手机拿了出来，来电显示：茌槐楠。

“喂？”

“繁槿榆，你怎么还没来？要不我叫辆车去接你？”茌槐楠的声音里透露着期待。

“算了吧，我就不去了，在微信上问你就行。”繁槿榆单肩背着敞开口的书包，站在街边，一棵槐树长在他头顶上遮住了倾泻而下的月光，天完全黑了，繁槿榆走到了街上，一辆快速行驶的小轿车开过来直直撞向他，在刺耳的喇叭声和刹车声中繁槿榆赶紧闪开。

司机探出头来：“喂，走路不看路啊？！”

“怎么回事？”电话那端的茌槐楠只听见了喇叭声，“腾”地站了起来：“繁槿榆？！”

“……我没事。”繁槿榆心有余悸地走回人行道上，思索了一会儿，自己反正也不想回家，于是下定决心般说道：“…我要到你家了。”

“吓死我了……走路小心点啊，要不我去接你吧？”茌槐楠走到卧室的窗户边往下看。

“不用，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繁槿榆看了看小区名称说道：“我把电话给保安，你跟他说吧。”

“好。”保安亭里茌槐楠跟保安解释了几句，繁槿榆就用保安的门禁卡进了小区。

建在繁华街段的别墅区北街只有这么一个，别墅与别墅之间相隔甚远，繁槿榆倒不是很好奇，他以前去过妈妈的别墅一次，装修得也很豪华，只不过他没在里面呆过十分钟就被赶了出来。

茌槐楠在楼上看见繁槿榆到楼下了，推开门往楼下冲去。

“小楠，跑那么快干嘛？资料写完了？”茌槐楠的妈妈秦丽放下平板问。

“我同学来了。”

“什么同学？”秦丽一把拉住茌槐楠。

“就是我同桌啊。”茌槐楠站住，压下内心的焦急解释道。

“我去看看是谁……”说着秦丽就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繁槿榆穿过花园，站在了茌槐楠家的大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他擦了擦手，刚准备按响门铃，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茌槐……”繁槿榆刚喊出茌槐楠的名字抬头就撞上了对方母亲充满审视的眼神：“……阿姨好…我叫繁槿榆，是茌槐楠的……同学。”

“繁槿榆？哦……你就是那个天天逃课的学生吧。”秦丽眼神中带有一丝不加掩饰的不屑。

“……”繁槿榆不敢和她对视，一直低着头，屋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空调的冷气往外吹在繁槿榆的身上。

“妈，你倒是让他进来啊！”茌槐楠看着被自己妈堵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找着空隙想钻出去把繁槿榆拉进来。

“回去！”秦丽一把将茌槐楠推开，转头对繁槿榆正色道道：“繁同学，我们家小楠还要学习，不方便跟你交流。”

接着回头对茌槐楠压低声说话，但繁槿榆明显可以听到：“茌槐楠，你怎么能让这种人来咱们家？他爸妈那个样子，他成绩又不好……还逃课，跟他一起你会被带坏的。”

茌槐楠有些急了，张嘴要反驳，繁槿榆却先出声了：“茌槐楠……对不起，我不该来打扰你学习，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先回去了。”

繁槿榆说完转身就走，茌槐楠隔着秦丽看见了繁槿榆眼里的落寞和无奈。

“他爸妈的错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他成绩不好又怎么考来北街一中？你怎么能用这个来评判他不好，他只是被他爸妈影响了而已！”被秦丽推推搡搡退回去的茌槐楠又急又气。

“茌槐楠，你还敢反驳了是吧？！啊？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老娘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他爸妈影响他，你怎么没被我们影响？！你是要考去重点大学的人，怎么能和繁槿榆那种混混来往？！！回去写试卷！”秦丽打了茌槐楠一巴掌。

“繁槿榆才不是混混，”茌槐楠讨厌母亲的势利。“…不要用有色眼镜看他，他没什么不好的。”说完转身就上楼拿手机。

“信不信我让你爸收拾你？！”秦丽脸红脖子粗地在楼梯口威胁道。

“我爸才不会只知道逼着我学习，歧视同学！”茌槐楠回房间来到窗边，拿起桌上的手机给繁槿榆打去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死板的机械音。

茌槐楠烦躁地往窗外望去，忽然看见楼下有个人正在仰头往上看，恰好跟他对视上。

是繁槿榆！

“繁槿榆！”茌槐楠打开窗户往下喊。

繁槿榆赶紧往后退，想退到茌槐楠看不到的地方。

“我想看星星，”茌槐楠赶紧说道：“繁槿榆，你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繁槿榆望着天空，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打扰你了。”

“要不我跳下去吧，我们一起看星星，刚好找个地方写习题。”茌槐楠着急地往下望去，下面有个突出来的阳台，底下是茶桌和椅子。

“太危险了，茌槐楠，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繁槿榆转身往街上走去，路灯照得他孤单又落寞，影子小小的。繁槿榆自己慢慢走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响动，接着又是“咚”的一声。

繁槿榆一个激灵回头看去，茌槐楠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周身如同发着光，拍着身上的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繁槿榆。”

繁槿榆拔腿就跑：“快回去，你妈知道了会怪我的！”

这回茌槐楠没有放任他跑走，也追着他在街上跑了起来，他什么都没带，而繁槿榆背着个书包，跑了几步他就抓住了繁槿榆的书包带子：“抓到你了！”

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你怎么跑这么快？”繁槿榆扶着一面红色砖的墙问。

“因为要追你啊，谁让你“嗖”的一下就没影了？”茌槐楠将繁槿榆的书包扯下来自己单肩背着。

繁槿榆制止的手被茌槐楠拿开：“你妈妈会怪我的……”

“管她怎么想，她一直都觉得我这个年龄就只该学习，当然是学她要求的，比如钢琴和小提琴，还有就是学校里的，但我又不是学习的机器，从我家出来的权利还是有的，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茌槐楠跟繁槿榆沿着道路往前慢慢走：“繁槿榆，今天的事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我妈会这样，我回去再跟她说说，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不要贬低自己，实在不行我就跟她吵一架，离家出走让她保证再也不说你了。”

“没关系，我已经被说习惯了，我确实不该踏入你的生活，你妈妈只是怕我把你带坏了。”繁槿榆低下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茌槐楠，我早就学会放弃了…”

“所以呢，你现在也要放弃我吗，可我就想跟你做朋友，繁槿榆，别丢下我。”茌槐楠拉住前面的繁槿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那种事情发生了，别丢下我，好不好？”

繁槿榆没回答，两人一同坐在了长椅上，繁槿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

茌槐楠将卷子从繁槿榆书包中拿出来，然后同样靠在椅背上，晚间的风要凉快许多，但还是有些闷热，知了在树上叫着，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照亮了四周漆黑的天空，星星参差不齐地散落着，一闪一闪。

“一闪一闪亮晶晶……”茌槐楠唱道。

繁槿榆转头看向他。

“很荣幸和你看星星。”茌槐楠也转头看向他，眼里从最深处一点一点透出温柔的光来，让人挪不开眼，“你是第一个陪我逃出家门看星星的人。很高兴认识你，繁槿榆。”

“……我也是。”繁槿榆接过茌槐楠手中的习题，从笔袋中拿出中性笔。

“用铅笔做吧，辅助线之类的擦不掉比较麻烦。”茌槐楠将铅笔递给他。

繁槿榆默默读着题，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茌槐楠母亲的一幕幕。

茌槐楠，我怎么配有你这么好的人来帮呢，或许过几天，你也就不会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