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月,千古事,世事纷纷,唯有一醉解千愁。
大醉一场,今朝酒醒,醉酒后的荒诞举动似乎就如过眼云烟般了无痕迹。
“小姐,头痛了吧,”韶音一边顺势扶起躺在床上的兰轩,一边说着昨日的事情:“喝酒误事,小姐你是不知道你醉了之后……”
兰轩语气沙哑,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她打断韶音的话说:“怎么,我酒品这么差吗?说吧,我这是干了什么?”
“那、那倒是没有——”韶音一顿,欲言又止,最终掩饰般的说:“小姐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水。”韶音想,这样也好,公子靖已经定亲,而公主又不记得昨日之事,何必说出来让公主平添烦恼。
最起码,韶音以为兰轩不曾记得昨天的事情,却不曾知道,她转身的那一刻,原本兰轩含笑的嘴角瞬间僵住,眼里闪过一丝水光。
她喜欢她——
她竟然喜欢他!
她怎么可以喜欢他!
她怎么敢去承认喜欢他!
她怎么能放纵自己去喜欢他!
荒唐一梦,梦醒了,情灭了——
眨眼间,兰轩眼里的水光消逝。
昨日的放纵,也只能是南柯一梦,梦里的种种荒唐,所谓的情不自禁,都抵不过现实的种种无奈,有些事情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才是最好。面对着端水而来的韶音,兰轩表现的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于除了见过曾经他们相拥那一幕的未明,和见到公子靖床榻亲吻她隐隐猜到的韶音,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互相喜欢。
锦兰轩明白,而齐靖宇也明白,他们皆知:相知不定相亲,同去何必同归。
小轩窗,春日艳,窗外枝头樱花团簇。
一个人的棋局,两个人的茶道,三个人的房间,奇怪又和谐。
拂去杯中的茶沫,看着面前一袭男装专心品茶的锦兰轩,再看看轩窗对侧对着棋盘一个人执子的齐靖宇,不请自来的未明若不是早知道他们互相喜欢,实在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氛围。
喜欢是这般模样吗?
未明咽下一口茶水,他想,都是明白人,这样也好。
情深缘浅,彼此成全,不失为一种好的结局。
时光翩然而过,从春天到夏天,未曾察觉中廊外又是一片欣欣向荣,层层叠叠的叶片间是秋棠静立的花,一片微风拂过,花朵摇曳,袅袅娜娜,又是旧时景。
又是一年赏荷宴,也是裴颖为数不多能和公子靖见面的时候,明明是未婚夫妻,他们之间也就比陌生人强了那么一点点。出于女子的矜持,在公子靖不曾主动联系她的情况下,能让他们一起出面的场合少之又少。这次若不是裴家奉上请帖,裴颖想,他应该不会来的吧?
齐靖宇很少想起裴颖,哪怕她是他的未婚妻,一个温柔到几乎能包容所有的女子。手中的请帖,一笔一画带着女子的婉转秀气,这与众不同的请帖暗含着裴颖的小情思,只可惜,收到这请帖的人对此却没有什么特殊感受。对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来说,你做得再多努力也不过是对牛弹琴。可裴颖却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许说她其实是不想明白的,她总期望着,也许总有一天齐靖宇会看到她的用心,他会回首,她在他的心里会有一席之地。
昊天的明珠今天依旧是场上的焦点,一袭姚黄色的水袖留仙裙更是衬得她人比花娇,额上的牡丹花钿为她平添媚色,飞仙髻上只一朵同色的牡丹绢花,秋水眸,远山眉,点绛唇,芊芊指,一弦一柱,声声入耳。
箜篌声中,是谁家姑娘把相思去诉?
曲中传情,是哪家公子把花儿来撷?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面前的人却不是知音人!
曾经裴颖最是欣赏那双似乎能看透世事测算人心的眼眸,而今面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却讨厌到了极致。公子靖的眼眸很漂亮,可惜眼里没有她,或者说她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觥筹相交,裴颖知道给她斟酒的人的眼里没有她。
那么公子靖在想什么呢?
想锦兰轩那个冷心冷性的人啊——
看到赏荷宴的请帖她是怎么说来的?
她说:“字体娟秀工整,转折婉转流畅,果真是个宜家宜室的妙人儿。”兰轩语气揶揄,“世子可真是有福气。”
她眉眼弯弯,语气真挚,那一刻齐靖宇当真是分辨不出她有几分真心,哪怕在知道锦兰轩也喜欢着他的情况下,齐靖宇也看不透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强颜欢笑。手中的杯捏紧,对着那双平静的水眸,隔着氤氲的袅袅水雾,齐靖宇饮尽杯中的茶水,未置一词,拂袖离去。
鸟过留声,雁过留痕,为什么她就能轻飘飘当作什么都不曾存在?他是不是太过理所当然,他以为的承诺默契,其实是他的一厢情愿?
不是他以为的‘相知不相亲,同去不同归’,而是她认为的‘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是啊,她一向是是个拿得起放的下的人,对锦国是,对他也是!
那么,锦兰轩真的放下了吗?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个人的书房,执笔运墨,却是怎落笔都不是。一个人的时候,锦兰轩才敢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剥去层层铠甲,展现自己最真实的脆弱。
此情何解?
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却不足为外人道。
锦兰轩其实是个胆小鬼,一早知道结局,又怎么敢放纵自己继续沉醉下去呢?她又怎么敢把自己沦落到母妃那般田地呢?甚至于她都痛恨自己在公子靖面前承认自己喜欢着他,痛恨自己醉酒时的情不自禁,痛恨自己的不争气,不能将这感情弃之不顾!做不到置之不理,那就把自己裹成一个刺猬,不要让任何人窥伺自己的弱点,不给别人拿捏自己的机会。对着公子靖这样的人,锦兰轩不信他,不敢也不能让自己泥足深陷。她一边期望着他与裴颖相处的越来越好,好让自己足够清醒,最好能够让自己早早死心;又一面希望他对裴颖无动于衷,以此证明他对自己的喜欢,镜花水月般沉溺其中。兰轩也庆幸着存在着这么一场订婚,能够束缚住她那蠢蠢欲动的心,束缚住她和他,不会滑向更深的深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锦兰轩是不敢让君知晓,而裴颖是郎君不去知。
锦兰轩是不敢让君知晓,而裴颖是郎君不去知。
裴颖喜欢公子靖,虽然不曾人尽皆知,除了公子靖,熟悉她的人几乎都知道。裴颖饮过杯中的酒,呛人的很,酒水的味道果然一如既往的不讨喜,并不因倒酒的人而甜美半分。公子靖倒了几杯,不善饮酒的她就喝了几杯,从白天到黑夜,及至宴尽,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华灯初上,黑暗当中,廊上的一排灯盏泛着明亮的光。
裴颖送公子靖回去的时候,转弯时一个踉跄,裴颖向着右前侧倾去。而她身侧的未婚夫,离她最近的人却不是扶住的她的人。
他一声:“小心——”
是来不及扶住她吗?明明跟在自己身后的司棋发现她不对劲的时候都能第一时间扶住她,而离她最近的公子靖却不曾伸手。不怪乎裴颖多想,若不是那句提醒,身后的司棋怕是难以发现她的异样。
这一刻,裴颖再难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甩开司棋的手,转身面向公子靖,脱口而出:“我不好吗?”
“你很好,”齐靖宇并不迟钝,哪怕原来不知道裴颖对他的爱慕,这时也察觉到了。他却选择了故作不知,他说:“裴姑娘你醉了——”
“我没醉!”裴颖反驳,说着向面前走去,“我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