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颖进,公子靖却退。
她再进一步,他再退一步。
这一刻裴颖的情绪终于崩溃,眼泪倏地大颗大颗滴落下来。她拾起一片真心,放下一身骄矜,他还是不肯给她一丝一毫的机会。
只有面前人不带任何动容的声音一字不差的落到她的耳中,他说:“你醉了——”
她当然醉了,不是醉酒,她怎么能做出这样荒诞的事情来?裴颖都不敢想,疯魔般的逼迫一个男人去喜欢自己竟是她能做出的事情。幸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没有让裴颖做出再过分的事情,他想装傻,她又何必弄得彼此难堪。
裴颖哭着说:“公子说是,就是吧。”她哽咽道:“小女子身体不适,就不相送了——”
公子靖从裴颖身侧经过的那一瞬间,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齐靖宇不曾想到那个说着想要成为未来皇后的女人会期望着一份真心,可是,此刻知道了,却也不曾生出半分怜惜,他从来不曾承诺过会喜欢她。选择裴颖,只是因为她是众多选择中最聪慧也是最适合的。
廊外,是无尽的黑暗。而裴颖期待的那个人不曾停顿地背对着她越走越远,最终完全隐没于黑暗中。
金都安康,雨中的明月楼影影绰绰,而金国也需要一场大雨来冲掉那些早就该冲刷的污渍好轻装上阵,而这机会也马上就要来到了。
金初阳一直是个有耐心的人,这次也是。
凭栏远眺,隔着遍布天际的雨帘,整个安康城的风景还是尽收两人眼底,金初阳与常错都知道,此事过后,金国宗室的顽固派再难成为她执政的桎梏。以女子之身,登临王座,本就没有那么容易。女子为王,以无心算有心,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当年险象环生当中她能赢,而现在大权在握的她更不会输。
哪怕对这计划推敲过千万遍,哪怕知道金国的反对派根本对金初阳构不成威胁,事到临终,常错还是不放心,他说:“要不……我还是留下?”对着金初阳的事情,自诩果决的常错却是犹犹豫豫,一点没有往日的干脆。也是,他对着她的事情比自己的事情还上要心,容不得一丝一毫失败的可能。
金初阳摇头,“你留在安康,他们反而不敢动手。”
关心则乱,常错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知道却无法不挂心,金初阳对常错,是心头的那朵花,明明开在心房,却无法触及;用鲜血灌溉,却无缘见光。
听到这话,常错以手敲击栏杆,他说:“是我着相了,一群乌合之众,这样的好机会又怎么舍得放弃?”
对于金国宗室,常错并无好感,毕竟他们在一起最大的阻碍就是金国宗室,经此一事,金国宗室应该会彻底安分下来。他也不会开心,除了一部分野心勃勃想要夺权的野心家,宗正及和部分针对他的臣子也是真心许国的,只是他们效忠的是金国而并非金初阳。金初阳没有子嗣,他们还有等到她还政宗室王孙的那一天,若是有了子嗣,那么存在太多未知数了,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或许他们只是不希望王夫是常错,他们忌惮常错,他们怕出现下一个白国连氏。
常错与金初阳不是不能在一起,而是常错早已明了:金初阳不可能放弃金国,一旦他们真的不顾一切的选择在一起,他几乎可以预见他们的悲剧结局,阴谋之下,重重误会未必会消磨他们彼此的爱意,可太多太多的变故却足以摧毁他们对待感情的那颗本就脆弱的内心。他终究不肯也不愿这段感情最后变得面目全非,他不愿逼迫她,不敢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出现的美好未来。
两人侧目相对,彼此一笑,君臣相得。
雨纷纷,远山苍。
在这高楼之上,一场有预谋的肃清宗室朝臣的行为就此成型。
天气放晴,蝉鸣蛙燥。
夏日亭台,傍水垂钓,别有一番风味。
安康更南边一些的平阳,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有人却耐得住酷暑,怡然自得。
鱼竿晃动,坐在躺椅上人的人手腕拨动,鱼线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一条肥美的鳜鱼跃出水面,鱼儿尾巴甩出漂亮的水花,左右用力摆尾,不甘心就此成为盘中餐。坐在椅子上的人怎么会放任快要到手的美味就此溜走呢?鱼竿抬起,鱼线回收上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而鱼儿自然是手到擒来。
慕容晓到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明明他这个慢悠悠走来观看的人额头都沁出汗水,可是正对着太阳的堂兄却像感觉不到这份燥热似的,毋自岿然不动。
坐在椅子上的慕容熙见到来人理也不理,竟自端坐,看着面前的景。
“哥,这个夏天快要过去了——”
“哥,诸侯会盟咱们去吗?”
“要是去的话的话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哥,你说会去哪些人啊?”
“也不知道四公子中的无名、奕凡能不能借此见一面?”
……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慕容熙想,若是没有眼前喋喋不休的人就更好不过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吵到我的鱼了——”
面对堂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慕容晓那一肚子的话语戛然而止。看着专心垂钓的堂兄,他说也不是,离开还不甘心,索性席地随性而坐,等着堂兄尽兴。坐着的慕容晓也不老实,一会儿戳戳木桶中的鱼,一会探出半个身子看看江面的鱼竿,嘴里叼着根顺手抽来的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随着慕容晓的到来,慕容熙今天的好运气算是到了头,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一条鱼也不曾上钩。慕容熙也没有强求的意思利落的收杆放置在木桶上。他问出的却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也是慕容晓最想逃避的问题:“婶婶知道吗?”
“呃、”慕容晓尬笑,“当然是,不、知、道、了——”
慕容熙也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语,只一句:“你该娶妻了。”
此话一出,面前人眼眸顿时泛起泪光来。
慕容晓反问他一句:“你喜欢嫂子吗?”
慕容熙的新婚妻子,金国的令懿公主,金初阳同父异母的庶妹,作为连接金国与慕容家的纽带,他们之间是再明显不过的一场政治联姻。慕容熙娶她,既是表现慕容家对金国的臣服,也使的慕容家在更大程度上置身金国朝廷之外。慕容家是投机者,不到最后并不肯下注金国,金初阳也并不想把慕容家逼得的太紧,更不想金国境内的慕容家成为隐患,于是有了这么一场心照不宣的婚姻。
喜欢吗?想着那个怯懦的女子,慕容熙无法违心说一句喜欢。她甚至都要揣测她身边金初阳安排的侍女的眼色,这样菟丝花般的女子,哪怕还算漂亮,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动。
半响儿,慕容熙才回他一句:“忘了她吧——”
“我知道。”
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昊天的惊鸿一面,是面前少年过不去的劫,明明仅仅只有两面之缘,却令慕容晓再难忘却。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儿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两人久久无言,回去的路上,慕容熙对慕容晓说到:“诸侯会盟这么重要的事情,锦兰轩不前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从慕容晓终于忍不住前来询问他的时候,慕容熙就知道他拦不住他,他早就做好决定了,哪怕自己不带他,他也会想办法前去。
能怎么办?
莫容晓问自己:她不喜欢他!
一切无解。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莫相识,他还是那个书生意气的自己,该有多好?
一路沉默,最后的最后,莫容晓也没有给出答复,他离开转身的那刻,徒留慕容熙一声叹息,他的背影越发孤寂。
随着诸侯会盟的时间将要到来,商丘也越发喧嚣起来。燥热的夏日,灼人的日光,以及热闹的人群,气氛开始一点点升腾。但对于闺中女儿而言,家国大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雨打荷叶,风吹帘动,窗里伊人,对衣独憔悴。
大醉一场,逼迫一场,伤心一场,生病一场,却还是堪不破!
手中衣物,单边袖口的蝠文绣了大半,捻针穿线,却是再也下不了手,这件自订婚以来耗时几个月不假于人为心上人缝制的衣衫,裴颖也不知道有没有再绣下去的必要了。明明她在订婚前就知道公子靖有心怡之人,知道他不喜欢她;明明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定位,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怀有贪念。
芊芊玉手,绣花针密密缝,一针一线,一丝一缕,多少的时光,裴颖就这么任自己就此沉溺其中。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公子靖了,只知道待她察觉已经抽身不得。在裴家不曾想要联姻之前,她对于公子靖的印象苍白的近乎与无,而在把他作为最好的联姻选择后,她开始观察注视他,开始试图了解她,开始明白仰望他,开始渐渐喜欢他……
手中的剪刀坠落地面,眼泪不经意滴落下来,几经犹豫,还是做不到毁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