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犹豫不觉时,又听兰轩道:“我以龙渊令为筹码,与世子换他日孟庆性命。我知道,世子此刻不会杀他,也不能杀他,甚至为了给天下人看更会费尽手段保他,假若孟庆一死,未免显得齐国太过刻薄寡恩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用不了十数年,注意其生死的人越来越少。对一个鼠尾两端、声名狼藉的人而言,无论是处心积虑的陷害,还是意料之外的毒杀,乃至莫须有的罪名,都不会如现在般引人注意,哪怕掀起些许风波也与大局无碍。再说,孟庆作为锦国三朝元老,门生众多,他的死,也有助于世子掌控锦国。”
“龙渊令?是那个龙渊令!”无怪乎齐靖宇注意力在‘龙渊令’上,那可是天下太平后始皇以自己的佩剑龙泉宝剑铸造的可号召天下诸侯的龙渊令啊!
“就是那个龙渊令,以始皇的七星龙泉剑为底,锻造了整整三年之久,并镶嵌有锦国、梁国、秦国、金国、白国、燕国、齐国、楚国、韩国的九国王冠正中心的王者之石的龙渊令。”兰轩微微一顿,“你知道九国王冠俱在,那东西是做不得假的。”
齐靖宇剑眉微挑,嘴角略微上垂,不怀好意的问她:“公主难道不怕靖得了龙渊令之后将你除之而后快?毕竟公主这样的人应该是我一统全国最大的障碍!”与这话相反的是,他的脸上却意外透出些许暖意来。
锦兰轩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对面之人,面前男子面如冠玉一如谦谦君子,然而公子不善,无奈合作不易。
齐靖宇眼神复杂的回望着眼前的人,眼前佳人倾城仿若阶下之囚,却是佳人有刺,非可随意驱使。
这一刻,锦兰轩想:父王为了这万里江山放弃了母妃,放弃了她;而她又为了父王与虎谋皮值得吗?与虎谋皮从来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即使成功虎口拔牙不死也伤。甚至在这一刻兰轩是有些后悔的,只是有些事从她留下来的时候已然注定,有着锦国公主身份的她不能逃,她只须记住开弓没有回头箭,她需要与虎谋皮。
此一瞬,齐靖宇思:放了她一劳永逸,留下她变数太大,这颗不可掌控的棋子要何去何从?不可掌控的棋子随时都会有反刺你一刀的风险,掌控不能的棋子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不知什么样的筹码让她敢在不明真相的前提下肆无忌惮的留下来?想到与锦王的交易,望着那双秋水眸,他一时也在犹豫该不该放她离去。
齐靖宇的直觉告诉自己,若此刻不告诉兰轩真相,随着她透露的越多,他越不可能放她离去。事实也是如此,他尚在且犹豫不决时,只听对面的人说:“华阳敢说,自是不怕,难道世子以为我会把龙渊令带在身边?”这一刻,兰轩目光灼灼,散发出摄人的光华。她继续加码,“白国都城中的‘天下第一楼’是我的产业,自以为以第一楼的财富也足以换孟庆一命了——龙渊令不够,再加上第一楼呢?”
又一个重磅消息,此等境况锦兰轩没有必要骗他,早在九龙令作为交易筹码时他就知道锦兰轩不简单,但齐靖宇还是被这消息震住了,“公主诚然让靖佩服,不得不说,这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怪不得他屡次为了听风楼试探老头子都不曾得到一丝一毫的信息,天下人也不会想到第一楼的背后不是幽谷,也不是梁国,反而是锦国。从未踏出华阳的女子却掌控几乎遍布九州的富可敌国的第一楼,亡国公主锦兰轩比起金国女王金初阳,毫不逊色。这从来不是什么过誉之词,齐靖宇明白,她亡国公主的身份仅仅是因为她想要锦国亡!
兰轩问他:“那么,也包括公子吗?”
齐靖宇点点头:“靖也是凡人,自是动心。”听风楼竟然是锦国势力,作为交易的筹码,哪怕知道眼前人不存在用一戳就破的谎言来糊弄他的可能,齐靖宇依然有着一丝怀疑。当然,更多是好奇,无奈交浅不言深,此时实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交易即将达成,在锦兰轩预先支付报酬的前提下,再问的话显得他也太没风度。
倒是兰轩没有负担的直接发问:“私以为龙渊令已足够吸引人——号令天下诸侯的龙渊令在世子眼中,竟不如第一楼吗?”
“龙渊令足够吸引人,那是对于别人,不是我!”齐靖宇所言不假,说到底令牌为始皇所造,于他人意味着天命所归,然而作为这世上仅存的始皇后裔,令牌于他却仅仅算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兰轩了然,传闻竟是真的,公子靖真是始皇的血脉后裔,某种意义上这也算物归原主。她走至齐靖宇跟前,伸出一只手说:“那么,合作愉快?”
齐靖宇面对锦兰轩伸过来的手,也伸出手,他说:“合作愉快!”
兰轩说:“一言既出——”
齐靖宇回:“驷马难追——”
‘啪’的一声,两掌相合,诺言相许。
最后的最后,兰轩说:“我等着世子他日兑换承诺!”
齐靖宇点头,“来日方长,他日必将一如公主今日所愿。”
以无心算有心,锦兰轩输的不冤!锦兰轩不会知道,正是龙渊令与第一楼,让她丧失了第一时间知道真相的机会。可是,若不是龙渊令和第一楼,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她又怎么敢在灭国之后与公子靖做这场交易?
只是这两个在当世有着经天纬地之才,风华绝代之姿的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猜测到了过程,却预料错了结果。正因为这样,才有了这次建立在欺骗上的合作。
也不知这建立在欺骗之上的合作,又会是怎么一个结局?
齐靖宇不认为他这是违反约定,哪怕他不明白锦国君臣所思所滤,但能瞒着锦兰轩上演这么一场荒诞的灭国戏码,锦王想来也不会希望她知道真相的。再说,谁说在局中就不能护她安康?至于孟庆,可以为了瞒她甘愿背负乱臣贼子之名,自然未来也会愿意为了瞒着她假死脱身,真到那时候,齐靖宇以为,为了瞒住她,假戏真作一死换取兰轩心安,孟大人也不是做不到!
一个和他国合作灭国的锦王,一个有能力继承锦国却任其灭亡的公主,有趣,太有趣了。此刻,对着锦兰轩兴致盎然的齐靖宇不曾想过未来她会影响他至深,后来的后来,齐靖宇多次回想起今天,他这算不算作茧自缚?此刻击掌为誓的两人,谁也不知道命运会给他们开了一个他们不曾想过的不知该称作惊喜还是惊愕的天大的玩笑。也就是那一天,被石头包裹的玉石,慢慢地展现出耀眼的光华,最终为世人铭记。
秋天的天空总是充满着别离的忧伤,更何况是一座被攻破的城池。那幽幽的碧草,或青或墨,千古长存,而锦国却再不复存在。天空初肃,白云千里,从今开始又是一片长空,锦都华阳也必将迎来它的又一个繁华。
此时,在微冷的秋风里,锦兰轩和齐靖宇正在小亭下棋。
锦兰轩手执白子,神色坦然,眉梢微蹙。
齐靖宇已落黑子,神情傲然,势在必得。
兰轩手中的白子拿起又放下,本来大好的局势此刻早已不复存在。
齐靖宇手握黑子,只等着兰轩的下一步白子的去处,只是许久都不见兰轩执子,“公主为何不堵了靖的去路?”
“只是一盘棋而已,世子何必如此执著。”兰轩并没有看向齐靖宇,目光依然停留在棋盘上。
“观公主棋,真是太过于平和了,要知道棋场如战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世子也说了,这毕竟不是战场。”兰轩笑答。
齐靖宇望着兰轩,许久道:“公主真不该出生在王室,人如其名,兰轩公主应是这天地间的一朵幽兰,清洁不染,遗世独立。”华阳公主闺名兰轩,兰草无疑是君子的象征,轩者,高也,非女子之名,却意外适合她。他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成见,不是他不够好,锦国才拒绝了他的联姻;而是锦兰轩足够优秀,根本无需一纸婚书护持。她是他旗鼓相当的对手,真要联姻的话绝不是齐国以为的护佑般的依附,而是继承人与继承人的磨合,是国与国的争锋。也就不会有如今锦国的灭亡,甚至于就连联姻存在的可能也值得商榷。齐国所抛出的依附般的联姻方式,于她,仅仅为了安抚锦国一脉臣子就将自己的一辈子困守在妻子的位子上,是负担;于他,一个明明该作为高贵花瓶般存在的注定无法交心的却聪明到让人不得不防备的枕边人,亦是束缚。
“遗世独立、不染尘埃的幽兰只存在于母妃的梦里,自兰轩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不可能成为那人世间高洁、美好的幽兰,而只能成为长满荆棘的红玫瑰,血一般的妖娆。美丽的血玫瑰即使再绚丽,它也是带刺的,面对着灿烂的百花,即使它不愿意伤害百花,可是只要靠近它,再璀璨、再夺目的花朵也难免被它刺得伤痕累累。”兰轩面色平静,只是那眸子里透出几分无奈。“你我皆知,冰清玉洁为君子,非人主也,自然也不会是兰轩。”亡国之后,兰轩的封号比名字更为人熟知,明明除了阿姊晴岚,这数年间几乎再没有人称呼过她的名字,众人称她公主,双亲称她兰儿,她早应习惯才是。然而在这一刻,在锦国亡后的区区数日,这‘兰轩’二字,她念在嘴里竟有了满满的疏离感。
齐靖宇点头认可,“所以靖才道公主不该生在王室啊——”
“不生在王室的话,就不会有今日的我,你我也不会见面。”说着,兰轩无所谓的再下一子。
“何必呢?”齐靖宇紧跟着落子,黑子再次吃下一片白子,面对这样没有进取心的兰轩,他反而更感兴趣了。他说:“还下吗?你就要输了——”
“我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否则纵使活着我也夜夜难安。”她如何忘得了父王那寂寥灰败的神情,母妃决绝的那一纵,那是她的梦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锦国,她也享受了这么多年的锦国的供奉,她很自私,现在唯一能为锦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也许她是知道的,没有孟庆,也会有李庆、赵庆,锦国灭亡归根到底是因为她的不作为,然而,她还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没有孟庆,最起码锦国不会灭亡的这么快。她也是需要有个人恨着,哪怕嘴上说着不在乎锦国,但真的能做到不在乎?恨别人,比恨自己,总是更容易。看着眼前的棋局,面对似乎还有一线生机的局面,兰轩懒得挣扎,见状,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盘,“我输了——”
“扫兴,”齐靖宇归拢棋子,他说:“再来——”
暖日和风,相对的两人,错落的棋子声,无言却并不尴尬。
秋天的天空总是出奇的晴,风朗气清,就像是齐靖宇此时的心情,越是相处,越是好奇锦兰轩。在他的眼里整个锦国不及一个锦兰轩,她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那日之后,他自然重新调查过华阳公主锦兰轩,单薄的纸张上,关于她与朝堂相关的记载,自景和(锦王年号之一)九年骤然变少,景和十二年后更是只剩下寥寥数笔,这当中究竟出现了怎么样的变故,才使得锦兰轩改变了志向让锦国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两个分隔明显的年限,似乎也并不难窥见其中的真相,景和九年初,锦王独子逝世,同年末,云山公主(云山公主,即锦晴岚。晴岚远嫁时,锦王陈兵白锦两国边境以河阳、阳谷两地威胁白国换取了紧邻秦国边界的云山郡,作为其封地嫁妆,故称她云山公主)嫁给秦启尊为贵妃,景和十二年年中,宸妃逝世,这几个人都是兰轩的至亲之人,这当中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体弱的公子璟珺也好,远嫁的云山公主也好,包括华阳公主的锦兰轩也好,这三人可都算得上储君人选,会有骨肉反目同室干戈的可能吗?这改变会是夺嫡后的心灰意冷吗?
就像齐靖宇想不明白造成锦兰轩改变的原因,兰轩也想不到还有奉旨叛国一说,她那优柔寡断了一辈子的父王这辈子就果决了一次,唯一的一次即葬了国。齐靖宇更不会知道,她会成为他今生最大的羁绊。若是他知道后来他会面对那样一个局面,也许,他就该放她走……
可惜的是,命运之线纷繁错乱,没有人料得到结局。
1.眼横秋水黛眉清,面若桃花唇染霞。其容添一分则妖,减一分则素,无需粉饰,天然姝色。
——改自《登徒子好色赋》 战国【楚国】·宋玉(原文: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2.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豪竞折腰。
——沁园春·雪
锦兰轩是真的恨着孟庆吗?不,也许她恨得是自己。
前路迢迢,有些决定,难说对错……
命运给锦兰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父王,锦国旧臣等他们自以为是的为她好,有时候也是一种负罪。
倘若她知道锦王是为了她而亡国,她一定会阻止——她宁愿锦国是葬送在她自己手中。
因为想让她心安,她反而心难安。
是不是这一切自璟轩去后就已然注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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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一章《九天歌》响天命转,阴差阳错姻缘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