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花铃 第63章 大漠孤烟（九）

天色阴沉，群山连绵起伏，蜿蜒在苍凉辽阔的黄土平原上。破败的城门外，山羊蔫蔫嚼着杂草，在牧羊人的驱策下不情不愿地往城里走去。

这里是陇西的边陲小城——龙城县。

龙城县地处边疆，被群山所困，外有西域蛮贼虎视眈眈，内无肥沃水土养育民众。经年累月，县里的人口逐渐流失，常有举家搬迁外地之事。

乾元四年，梁武帝打通西域，与塞外诸国广泛建交。为挽救龙城县的消亡，他下令在此建了驿馆，又派不少重兵驻守，将它变成了一个颇具政治意义的小城。然而先天不足、后天亦是难补，时至今日，龙城县依旧是破败冷清，人烟稀少。

寂静的下午，城内少见地响起一阵马蹄声。

“吁———”杨崇丘勒绳下马，颇有气势地一拂下袍，大踏步走进了镇远将军府。门口的仆役挥了挥飞扬的黄土，待眼前重归清明后，才皱着眉松开鼻子，将马匹牵到一旁的马厩中系了。

门庭寂静，石桌上摆了一壶热茶，缕缕白气正从壶嘴处飘散出来。角落的兰锜上竖了两把偃月刀、两把方天戟、一柄熟铜棍，独独少了两柄长枪。

没人吗？

杨崇丘绕着院落走了一圈，正打算喊人时，“嗖”地两道破风声过，一柄银枪从里屋掷了出来。他皱眉，伸手轻轻一拦，立时便被那力道拉得往后直退三步。

枪尖“噌”地入土，钉入地下三寸。

“才走了一月，连枪都握不住了？”一道爽朗的笑声传来，清脆嘹亮，闻之令人神魂一振。

只见秦覆一身玄色骑装，头戴抹额，手持长枪，两三步从里屋走了出来。

“在京城待的这些天，骨头都软了吧！”她大笑三声，手中长枪舞得呼呼作响，“来，让我看看你还剩下几成本事！”

话音刚落，秦覆一记“蛟龙破云”，枪尖银光烁烁，枪上红缨翻卷，直直朝杨崇丘脖颈处刺去。

见她来势汹汹，杨崇丘侧身闪避，面无表情地反手拔出银枪，手腕翻转，轻松一扬击开了她的枪。他双手松开，银枪随腰起转，犹如直径数丈的车轮滚动旋转，连连挡下秦覆如急雨般的连击穿刺。

随后，他旋身抬手，猛地向下一劈，只听“铛”地一声，秦覆手中长枪巨震，被这大力冲得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撞翻树边的石桌。

“好枪法！”秦覆赞叹一声，满头热汗，眼睛蹭蹭放光，手臂肌肉因兴奋而剧烈抖动起来，“再来！”

说罢，她腾身跃起，枪势如风，更加急促地向他攻来。

秦覆虽不是专门耍枪的好手，却总怀着一颗想要打败杨崇丘的心。待在将军府的这段时日，她苦练杨家枪法，一刺、一挑、一攒、一架，各招式均是练了数百遍，只为今日与他一决高下。

两人又缠斗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分胜负的这一招！

只听“铮”地一声，两枪相交，其气劲力道之大，可比共工怒撞不周山。杨崇丘抬手挡住了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正待反手回枪时，那枪体却不堪重负，“呲拉”一声碎了。

他默默看了眼地上散落的枪头，潇洒地把剩下的半截银枪扔了，摊手道：“你赢了。”

听到这话，秦覆顿时意兴阑珊，不满地踢了那枪头一脚：“这什么破枪。”

她不甘心地瞥了杨崇丘一眼，转身从兰锜抽出那柄熟铜棍扔给他，抬手起式道：“那就再来！”

“算了吧。”杨崇丘摆摆手，又将长棍扔了回去，走到石桌边坐下来，“你半路出家，又无长久时日练习，打成这样已是很好了。”

“那就再约下次，你我找两把好兵器，再好好打一场。”她不依不饶。

杨崇丘顿了顿，无奈点头道：“行。”

秦覆得到他的邀约，满意地坐下倒了杯茶，随口问道：“红玉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杨崇丘郁闷地接过茶杯，牛饮一口，皱眉道：“她入宫做嫔妃去了。”

“你说的是魏琳琅吧？”秦覆泡茶的动作一顿，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在问红玉呢。”

这两句话连在一起，更听得杨崇丘心力交瘁，沉默许久后，扶额无奈道：“我说的就是她。”

秦覆一愣，反复确认他所言不虚后，略带不满地埋怨了句：“这人......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我好歹也算她半个师父。”

说完，她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嘿嘿一笑，对着杨崇丘揶揄道：“杨大将军，你不如好好反省下，为什么你身边的女人个个都想入后宫？”

不等他回答，秦覆饶有兴趣地掰掰手指，自顾自算了起来：“咱们这天下第一美人算一个，不过人家国色天香，你能被她瞧上纯属前世积德，所以她后来弃你再入宫我倒也不奇怪。可是红玉跟着你练了一身好功夫，平日里自由自在的，怎么也要入宫做那娇滴滴的女娥？”

“怎么，你杨府亏待她们了？”

对于此事，杨崇丘本就满腹疑惑，胸中郁闷之气无处发泄，此时更是被她的话气了个倒仰：“你，你未免将我看得太低了些！”

他斜睨了秦覆一眼，不满地放下杯子，闷闷道：“宸妃虽说家世显赫又倾国倾城，但性格还是娇纵，于后宅治理之事上更是一窍不通，当不了大家宅院的贤夫人。我虽相貌家世及不上她，却为朝廷征战沙场、舍身忘死，姑且算得上是战功赫赫，怎么就配不上她了？”

“至于红玉，她估计是另有隐衷。但我不知为何，按她以往的性子，一向都是有话直言，这次却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杨崇丘沉思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狠狠地拍了拍大腿，惊愕道，“难不成她爱上陛下了？”

见他一脸呆愣的样子，秦覆嫌弃地皱了皱眉，正想让他别轻易动自己的脑子，却又从最后那句话中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思索片刻后，她咂摸出了味来，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问道：“她不爱陛下，为什么要入后宫？”

“这......”杨崇丘被她说得一哽，复又沉默了下来。

“喂，我问你，”这样的反应正中秦覆下怀，她凑到杨崇丘耳边，颇为兴奋地问了句，“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我！”杨崇丘明白了她的意思，先是下意识反驳，继而又轻叹口气，“我只与她一人成过亲，还有了孩子。除了她，我还能喜欢谁？”

“若你还喜欢，就带兵闯进宫，将她抢回来不就行了？”秦覆了然一笑，从石凳底下掏出几本书册，拿到他眼前晃了晃，“喏，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你若想好了，我可以助你。”她狡黠一笑，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杨崇丘闻言，“噗”地一声喷出了茶水，呛得咳嗽起来：“你，你这人成天看的什么破书！”

“就这些啊。”她正气凛然地把书册往桌上一扔，无辜道，“边陲风平浪静，近期又无战事，我闲来无事看看话本怎么了？”

杨崇丘皱眉低头，翻来一看：《深宫秘辛》、《山居艳史》、《隔帘见影》、《寻花记》......本本皆是破旧不堪，外用粗纸包了好几层，一看就是民间手手相传的**。

“这都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本子！”他严肃地擦干下巴，剑眉竖起，正色道，“她现在是陛下的妃子，我身为下臣，当是克己复礼，怎可能与她再生纠葛？”

见他一脸惊怒，秦覆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开个玩笑嘛，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她离了你才是正常。你这辈子就别想了......”

“你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杨大将军君子之风，在下望尘莫及。”

正当杨崇丘准备好好教育她一番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那在外守着的仆役被一拳击飞，直直滑摔到了二人脚底。

“什么人胆敢在将军府撒野！”秦覆见状，脸色登时一变，提枪跃起，三两步就冲出了院外。

只见大门口站着两拨人：左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人，身着戎装铠甲，是她今早派往城外巡逻的士兵。右边站着一位异域打扮的少年，左手拦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姑娘，身后还跟了一个青年人。

那少年满脸怒容，手里拿了一条朱红的鞭子，一看就是刚动过手。

秦覆皱了皱眉，上前走了三步，问道：“怎么了？”

两人一见到秦覆，吓得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那高个儿鼓起勇气，带着一脸“果真完蛋了”的神情，对秦覆磕巴道：“秦，秦将军，我们......”

“我操练时怎么说的！”还未等他结巴完，秦覆面色一沉，呵斥道，“一个兵！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利索，成何体统？”

“体统？”贺兰绪冷笑一声，将伤腿的老人和被扯了衣服的姑娘拉到身前，往秦覆面前一推，“他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殴打前来劝解的老人，满嘴恶言、大打出手。”

“这就是大梁驻军的风范吗？”

秦覆没想到二人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霎时气得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二人一眼，怒喝道：“给我过来！”

那两人素知秦覆的军纪，如今见她大发雷霆，吓得拔腿就跑。不料还未跑出几步，便被贺兰绪拿地上的粗绳‘唰唰’捆了，两鞭子抽到了秦覆面前。

秦覆忍着气，走近贺兰绪四人，俯身拱手行了一礼：“今日是我治军不当，让二位受委屈了。”

“多谢二位侠士出手相助。”

说罢，她扣紧捆了士兵的粗绳，拖着那两人就进了将军府。

一旁的杨崇丘皱着眉头看完了全程，最后却没跟着秦覆进府，而是径直走到了贺兰绪面前，捞起他腰间的玉佩问道：“雁雁的玉佩怎么在你这儿？”

“什么雁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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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漠孤烟（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