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术练成之日,战争之事也被叶皓提到朝堂上,果然不出所料,大多数朝臣并不支持,认为这几年与百高相安无事,没有必要再打这一仗。
但好在叶均支持他,梁国与白高国之恩怨,叶钧一清二楚,白高人狼子野心,不给他致命一击,于梁国来说是后患无穷。
战事已定,转瞬年关,朝堂上下皆为战事做准备,除了宫宴,暖暖几乎没见到过叶皓。
对此次征战,她十分担忧,想得到出征的消息,但又怕听到出征的消息,甚至不敢去太极殿探望。
她能做的只有日日抄写经文,一是为了安稳自己的浮躁的心,二是真心为三军祈福。
正月十五宫宴后众人散去,叶皓将她留下,拿出两坛酒,说道:“这酒可是专门给你留的,今日有空,一醉方休?”
暖暖摇摇头:“还是等你回来再喝吧,今日月明中天,出去走走可好?”
叶皓看看酒,又见她情绪低落,便同意了。
二人出门,侍从无数,前方四人提着灯笼引路,后面跟着一众中官侍女手执暖炉茶具,准备随时侍奉。
在众人面前,二人无法开口,默然行了一段路,到了梁宫宫门处。
暖暖向宫门旁的台阶走去,叶皓示意众人停下,提过一盏灯笼,随她一起上了宫门城墙。
“什么时候出征?”暖暖打破沉默。
“后日。”
暖暖听完,心中微微一颤,这一日终是到来,她转过头,看着叶皓被灯笼映红的面庞,眼睛中也似有烛光在跳动。
叶皓目光却转向城墙外,不敢看向她。
“你可曾后悔将我推上这个位置?我可曾令你有过失望?”
看着宫城外的繁华人世间,他深深叹息,在位这两年,裁汰冗官,整顿吏治,重农抑商,兴修水利,且这两年无战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梁国确实物阜民丰起来。
但这一系列政策,却妨害到了不少权贵的利益,他在朝堂上的阻力很大,日子过得也艰难。
这帝王之上,他孤独地守望着,王冠之下,他虽心累,却不敢疲惫,不敢有半分懈怠。
这天下臣民对他认可与否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暖暖的看法,他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她的选择与付出。
“你比我想象的做得更好,日后到九泉之下,父皇知道这盛世,会原谅我的。”
这话让叶皓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她,才发现她正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心中也多了一股温暖。
头顶上的红灯笼随风摆动,红光闪烁不定,在他二人身上明明灭灭。
“咚咚……”的声音自远方传来,闻声望去,天上的明月与地上的灯火相辉映,中间的天空中炸开一朵朵烟花,但这天地之间似乎安静下来,只能看见花火的亮光。
“这样的烟火,他再也看不到了!”暖暖忽觉心中酸涩不已,低下头去,喃喃地说道:“哥哥,我想到维扬去。”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却只听得一句:“平阳公主叶青听旨。”
叶皓严肃的声音,吓退了她所有的情绪,她不知他为何这样说,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跪下!”叶皓命令道,此刻,他又成了那威严不可冒犯的帝王。
她只得跪拜下去。
“平阳公主叶青听旨:朕此去剿敌寇、安社稷,命平阳持密诏留守京中,若朕遇不测,平阳当依诏行事。此诏付平阳,再四慎之,勿负朕意。”
暖暖大脑一片空白,一如回到了那年后苑的经堂内,她的父皇也是这般将密诏交给她。
叶皓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见她不动,重重地说了声:“接旨!”
暖暖双手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接下锦囊,这锦囊似有千斤重,压得她颤抖起来,深吸一口气后抬头看向叶皓,缓缓说道:“臣平阳……接旨。”
锦囊交出后,叶皓彻底松了一口气,此后他便无后顾之忧,若他身死,也可以给天下一个交代了。
正月十七,三军出征,百官相送,留叶均监国,朝堂上下一切照旧。
彼时夏萱又有身孕,淑太妃命其搬入梁宫与长公主同住千秋阁,增派人手照顾二人及几个孩子都起居,又命暖暖陪她每日到佛堂诵经,为大梁祈福。
暖暖将锦囊贴身收藏,她能猜到里面的内容,一定是叶皓交代的后事,将帝位还给叶均。虽然这样才是正统,但她却不希望这锦囊见到天日。
《易经》有云:
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
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眛,宜建侯而不宁。
战争进行到一半时,梁军攻入百高腹地,紧逼都城,便有使者来讲和,被叶皓强势拒绝。
此战绝非他即景之兴,定要这兵气化为王气才肯作罢。
立秋这日,大捷的消息传入京城,叶皓于前线发来旨意:朕以不德,肇受元命,夙夜兢兢,不遑假寝。思平世难,救济黎庶,上答神明,下慰民望。西境一统,国事安定。大赦天下,与之更始,明下州郡,咸使闻知。
得知这个消息,暖暖在佛堂长跪不起,半年多的诚心祈祷终于如愿,是神佛保佑,是人事使然,也是天意如此。
三军将士陆续回京,却不料帝王銮驾行至西南,叶皓忽然想要巡视蜀中,叶均多次上书,请求陛下尽快还朝,可他却无视奏折,一意孤行。
只有暖暖知道,他这是要登招摇山,报师门之仇,多年筹谋,皆是为了这一刻。
之后接连两个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先归京的将士倒是带回来不少英雄事迹,成了街头巷尾乃至说书人口中的谈资。
传闻如风,吹遍了这个梁京,暖暖这个整日闷在佛堂中的人,都听到了一些佚事。
后宫不得干政,但不妨碍宫中侍女们的窃窃私语。
这日,暖暖从佛堂归来,发现丢了一只簪子,左右无事,便携了舒雁与冰绡二人回去寻找,却悄悄看见几个侍女偷懒,围在一起闲话。
“陛下快还朝了,定是公主日日祈祷感动了神佛,这次陛下新提拔了不少将帅,皆是年轻有为。”
“听闻陛下与一位将军一见如故,直接封了异姓王,封了什么燕山王,这将军也不负圣意,连连取胜。”
接着声音被压低:“还听闻陛下与这将军关系甚是亲密,甚至夜间都不让其离开营帐,莫非真如传闻一般?否则这么些年来,陛下为何不立后纳妃,连个贴身侍婢都没有……”
“难道陛下不是为了公主……”
……
听到此处,冰绡攥紧了拳头,欲上前去,却被暖暖拦住,暖暖对她轻摇了一下头,又看了舒雁一眼。
舒雁意会,行礼后朝那些婢女走去。
“公主,您也太宽容了!”冰绡心中很是担忧,这话在背地里不定传了多久。
暖暖却无甚情绪:“舒雁一去,她们便知我在此,不必为这点儿事让她们下不来台面,受到责罚。”
“是……”
“冰绡,我打算等陛下回来就去维扬,你有什么打算吗?”
冰绡听完,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立即跪下:“公主是不要属下了?是属下做错什么了吗?”
“你该有自己的人生,等拿到籍契,就离开吧,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冰绡叩首:“身入营侍卫,非死不得出,属下愿终生侍奉在公主身边。”
暖暖叹了口气,将她拉起来,想着一时半会儿是劝不动的,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做出决定。
待她刚要抬脚向佛堂走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公主且慢。”
一个小中官行礼问安后说道:“启禀公主,太妃娘娘召您到千秋阁,与长公主、成王妃一同议事。”
暖暖刚想吩咐冰绡叫回舒雁,却见舒雁拿着簪子归来:“回禀公主,奴婢已经斥责那几个侍婢了,簪子被她们捡到,正欲送还,奴婢便私自主张,算她们将功折罪。”
“很好。”暖暖满意地点点头,侧过头让她将簪子簪在发髻上,之后便随小中官去往千秋阁。
千秋阁内,长公主抱着三个月瑞儿,淑太妃握着孩子的小手笑着说道:“瑞儿是这几个孩子中最结实的一个,看这小手上的力道……”
夏萱本来担心自己年岁大了,生下的这个孩子会体弱,但见他平安诞生、身体康健,才渐渐消了心中的不安,也笑道:“全托太妃与长姐护佑,将孩儿接到您身边安胎,否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淑太妃将孩子的手从嘴边拿开,吩咐奶娘带去喂奶,之后略带责备地说道:“老三也真是的,政务再忙也不该连家都不回,丢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在王府里,着实该打。”
长公主出言缓解气氛:“太妃莫怪,陛下将朝政这么重的担子托付给三弟,三弟自然要尽心尽力。”
“这陛下也是倔,从中良将无数,非要亲征……”淑太妃双后合十放于胸前,念了声“阿弥陀佛”后说道:“佛祖保佑,陛下平安归来,等陛下回来后,你们二人要劝说陛下立后一事。还有暖暖,年岁不小了,此事也该向陛下提一提,不要让外人说出什么来才好。”
她虽没有明说,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夏萱与长公主对视一眼,夏萱说道:“近来倒是有不少请求尚公主的帖子,但是成王殿下没有一个中意的,也不知这次提拔的将领中,有没有文武双全之才。”
长公主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直言道:“即便是有,可一个个刚立了军功,怎么会甘愿卸任。再者,六妹妹娴静,应该配个文官更合适。”
淑太妃还想说什么,便有侍女来传信:平阳公主到。她立即示意二人不要再提此事。
暖暖进来,各自问安,淑太妃与她说了瑞儿的满月宴之事和陛下还朝后的庆功宴一事。
前线将士辛苦,但朝中百官亦不轻松,庆功宴该是叶皓与叶均在前朝安排,但是少不得要后宫宴请文武要员的家眷,以酬谢祝贺。更何况此次提拔了新官员,这宴会更新旧官员之间联络感情、增进友谊的机会。
夏萱身体还弱,担不得此事,且不便出面,淑太妃只能将事情交给了长公主与暖暖二人。
暖暖知此事推脱不得,痛快地一一应下。
正说着,忽然外面声音响起:“平阳公主叶青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