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要联手的关系,顾落便同赵清谷商议,给从拂尘塔出来后,一直窝在锦淮水养伤的许般般送了封信。
信上言明他们灵霄宗的医修更擅长祛煞,许般般要是愿意,可以每日来她们啄饮间,或者叫赵清谷去锦淮水也行。
第二日许般般便登门啄饮间。
这是顾落第一次与许般般见面,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步摇叮当的脆响,然后才见一名身姿高挑挺拔,穿着竹月色裙装的修士跟在安玄乙身后,绕过月洞门出现在她和赵清谷面前。
“不像男的。”赵清谷犀利点评。
顾落无奈:“好师妹,你这话容易让人误会。”
许般般说不了话,但他有自己的沟通方式,只见空气中凝聚出肉眼可见的灵力,就如顾落的魂蝶一般,勾勒出笔画清晰的文字:“无妨,我明白她的意思。”
三人相互做了介绍,没多废话,赵清谷带许般般到屋里祛煞。
许般般发现赵清谷祛煞的手法果然比仙都的医修更加娴熟,速度快许多,能令他少受些苦,便说什么都要赵清谷替他祛煞。
赵清谷:“你身上的煞气太多了,有和魔修打斗留下的,也有魔修死后袭你身上的,好在不算重,年前能清完。”
许般般对赵清谷道了谢,又同顾落说起洞虚派与灵霄宗联手之事。
顾落将他们的计划大致说了一下,许般般对仙都更加了解,替他们完善了一部分细节,之后怕停留太久会让人怀疑,这才告辞离去。
赵清谷留下喝了杯茶,说:“洞虚派向来避世,这次居然愿意掺和进来。”
顾落摇头:“他们也是没办法了。”
赵清谷惊奇:“什么叫没办法了?”
顾落:“一些小道消息,自打许般般来了仙都,他师父的修为便再没动过。”
赵清谷:“因为愧疚?”
顾落:“大概是吧。”
赵清谷蹙眉:“会因为愧疚阻碍修为,许般般的师父心思比寻常人要敏感,更容易感悟天地,也更容易心生魔障。”
顾落:“谁说不是呢。”
就是生了心魔,才说他们没办法了。
许般般的师父和洞虚派掌门是兄妹,洞虚掌门不忍看亲妹妹好不容易成为渡劫修士,却要入魔,才咬牙赌这一把。
许般般得从这里出去,才能解了他师父的心结。
……
大年三十前一天,顾落见到了一位老朋友,是趁着年节回仙都述职的周任远。
不可追给的消息里提到,周任远因为赵家滥用私权害死其发妻,而对仙都世家生出偏见,执行公务时多有为难,惹了世家不快,被打压派了外职,调离仙都。
顾落再见他时,他已全然不复五年前的意气风发。明明还是那张年轻的脸,却多了几分沧桑与疲乏,好在眼睛还是亮的,甚至有心情同顾落说笑:“整个仙都,也就只有你这肯收我的拜帖。”
顾落也笑:“我不觉得你会因为这个而难过。”
周任远微愣,随即笑得更开心了,道:“那是,若非连昔日故交都躲着我,我还当自己多了不起,恐怕得花上许多时间,才能彻底醒悟过来。”
五年的时间,足够周任远摆脱因仇恨而起的疯狂和偏激,他已经明白自己当初有多不理智,外派的职务也开阔了他的眼界,如今的他行事老练,但依旧不喜欢世家大族。
周任远提起陈年往事:“你托我去驯妖司找人,我没给你找到,对不住了。”
顾落:“找不到也没办法。”
可能是天道怕她找到元初,会对下一任帝君下毒手吧,顾落心想。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周任远说他准备卸任,顾落顺口推荐他去凛东瞧瞧,还和他交换了玉牌序号。
周任远走后,顾落又托安玄乙替自己把新制的衣裳送去天阙城——被召来仙都的器修香修都住在天阙城,罗绪也不例外。
大过年的,顾落给自己和赵清谷还有师父罗绪都做了新衣裳。
安玄乙送完衣服,给顾落带来一个坏消息——
明晚天阙城摆宴,罗绪没办法来陪顾落守岁了。
内容是挺让人遗憾的,但罗绪和顾落都没多难过的意思。
本来顾落也不是孩子了,加上修士寿数绵长,并不似凡人一般,会将年年岁岁都看得这么重要。
一个除夕夜而已。
不过转头,顾落就跟乌怀煦提起此事——
“我师父没法陪我守岁了。”顾落说。
乌怀煦将视线从书页上挪开,看向魂蝶。
“你师妹呢?”他伸手,让魂蝶停在自己的手指上。
“师妹晚上要去医馆坐堂,就我梅师兄以前去过的那个医馆。我问过了,除夕夜不会很忙,管事会让他们轮流结伴出去玩。往年我睡着,她都守着我,如今我醒了,也不好再拘着她。”顾落很是体贴:“也该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安管事也要回家陪她母亲。”魂蝶停顿一下,继续凝出字句:“所以我想着,明晚还是去把尤师弟的剑再改改好了,反正也没别的事。”
乌怀煦垂着眼眸:“不看焰火了吗?”
顾落:“一个人看怪没意思的,还是算了。”
一个人吗……
乌怀煦抬头看向窗外,思过殿的位置比较靠里,看不见焰火。
“……我不会单独放你的魂蝶出去。”乌怀煦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微凉,清透如山涧冷泉,但只要了解了这个人就会明白,他只是看着不近人情,实际心软得不像话:“如果你真的很想看外面,我可以带你的魂蝶出去,之后再把它带回来。”
顾落:“你能出去?!怎么出去?”
乌怀煦没有回答。
“不说就不说,能带我的魂蝶出去就行。”魂蝶在乌怀煦的手指上蹦了两下,一副高兴极了的模样:“快快快,把这本看完,然后我们商量商量明天去哪玩。”
乌怀煦不是没有防着顾落,顾落说想要去的地方,他都仔细留意,免得顾落想出去玩是假,别有用心是真。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啄饮间上上下下忙碌起来。
顾落自顾自去了铸器室,待到中午去找赵清谷。傍晚时分,赵清谷出门去医馆,安管事则留到入夜,安排好了啄饮间内外事务,才来同顾落告辞,说要归家。
顾落:“我上回同你说的事……”
安玄乙很快反应过来:“已经依照你的吩咐,令妖修们私下传开了。”
此前顾落问了安玄乙一个问题。
就算能除去伏驯枷,恢复自由的妖修们又该如何在五洲这片大地上活下去。
安玄乙沉默良久,不是没有答案,而是害怕自己这个答案会让顾落反悔,不再帮她。
顾落:“五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你要带他们去魔域,是吗?”
安玄乙没有反驳。
顾落轻叹:“你要带他们去魔域,那就是在害他们。”
顾落把灵霄宗那套分类修士的理论告诉安玄乙,同她说:“妖修鬼修并非天生坏种,只要他们不入魔,身上没煞气,就能伪装成寻常修士。”
安玄乙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震撼到无以复加。
“我明白了。”安玄乙说。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带着妖修去魔域那种凶险的地方,还好没去,还好顾落愿意告诉她这些。
为了给以后妖修出逃做准备,顾落让安玄乙将这套说法在妖修之间散播出去,免得他们刚恢复自由就不管不顾,行差踏错。
入了魔会放大内心的杀欲和恶意,仙途难行不说,带着一身的煞气还容易被发现,实在不方便潜逃藏匿。
不过,顾落不认为所有妖修都会为了自由和逃命而忍耐,毕竟他们从开了灵智后就被戴上枷锁,长年接受压迫和欺辱,所以定然会有妖修选择报复,但只要没被仇恨蒙蔽双眼,在报复中迁怒无辜,应当不会这么容易就入魔。
可要是伤了无辜,那也是他们的选择。
就是不知道那些无辜的性命,会不会被天道算在顾落头上,说到底,她做这些,可不是出于好心。
得知安玄乙有听话照做,顾落又给安玄乙递了一份口诀:“这是可以隐藏真名和外表的幻术,寻常器物无法勘破。或许你有更好的办法,但以防万一,还是给你这个,就当作备用吧。”
顾落给的是灵霄宗以前用的旧版幻术,能瞒过仙都和各地仙府的问真门。
至于为什么不给最新版的幻术,因为顾落担心,万一有妖修被抓,幻术被公开,相对应的破解之法定然会跟着出现。
她不能让灵霄宗因此陷入险境。
安玄乙筹谋这么久,自然也有隐匿妖修身份的手段,可她还是接过口诀,对顾落行了谢礼。
与此同时,外头放起了焰火,巨大的声响伴随着炸开的火花,绚烂地点缀着漆黑幽深的夜幕。
一朵两朵……越来越多,令人目不暇接。
乌怀煦闭上眼,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他出现在面前,身上没有镣铐,修为也比本体低许多。
体外化身没有凝实,他接过被困在黑球里的魂蝶,收入袖中,如一抹幽魂沉入地底,不断往下,一直往下,直到穿透天阙城的地基,于空中坠落,才慢慢凝出实体。
紧接着身下浮现传送阵,乌怀煦的体外化身掉进阵法,出现在了他与顾落事先就商量好要去的麒麟大道附近。
麒麟大道就在天阙城下面,最是热闹不过的地方,多的是人用传送阵过来,乌怀煦的突然出现根本不会引起谁的注意。
乌怀煦没有马上把魂蝶放出来,他先是去了一趟钱庄,用灵力做验证,取到了“乌衍”存在钱庄里的钱,又去换了身更加普通不起眼的衣裳,最后才把魂蝶从黑球中放出来。
顾落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禁锢魂蝶的黑球消失,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热闹的街道,就险些被迎面冲来的人给撞到。
笨重的魂蝶忙不迭往乌怀煦那躲,却叫一层轻纱拦下——乌怀煦带了顶帷帽。
不等魂蝶往帷帽里钻,借机看一看乌怀煦的真面目,乌怀煦先一步抬手将魂蝶拢入掌心,又侧身避让,没叫前面的人碰到魂蝶。
那人像是赶着去哪,匆匆同乌怀煦道了声歉,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乌怀煦想了想,抬手把魂蝶放到帷帽的帽檐上——这里够高,能看得更清楚,也不用怕被拥挤的人群冲撞。
当然乌怀煦会随时留意魂蝶的动向,不让它飞走太远,魂蝶若是飞得太远,会有灵力将她挡回来。
顾落也不嫌弃,就这么让魂蝶在大街上逛了起来。
魂蝶飞哪,乌怀煦就走哪,他看着魂蝶,魂蝶看着大街上的事物,偶尔遇见什么新鲜罕见的,魂蝶还会绕着多飞几圈,乌怀煦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望向让魂蝶感兴趣的事物。
期间路过一卖山楂雪球的凡人小摊,魂蝶停得格外久。
乌怀煦:“买一份?”
小贩迷茫,怎么是您问我啊?
魂蝶上下飞舞。
乌怀煦从钱袋里拿出凡人的铜板,买了一袋山楂雪球,虽然魂蝶不能吃,但既然她想要,那就买好了。
拿上一袋山楂雪球,一人一蝶继续走着。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鼓响。
咚——咚——
叮——
乌怀煦循声回头,人群自远处逐渐分开,一路分到他面前,一头戴面具的“伞孩儿”出现,手里挥舞着五色伞,走在队伍最前头。
“伞孩儿”后面跟着其他戴面具的舞者和龙亭,乌泱泱一群人踏过爆竹带起的烟火,就着沉郁肃穆的鼓声,朝他走来。
这是顾落提到的,傩戏。
乌怀煦跟着人群一起往两边退让,魂蝶亦不再胡乱飞舞,落回到乌怀煦的帷帽上。
龙亭行过,跟在龙亭后面的舞者身着上古样式的红衣,腰带很宽,下摆和袖口收束得莫名其妙,但又很有韵味。
这批舞者脸上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看体型,都是女子。
乌怀煦的灵感被触动,视线落到了这群女舞者身上,幻觉一般,他好像看到其中一个舞者转头望向他,脸上的面具和其他舞者有些不大一样,是笑着的。
对上视线的瞬间,灵感发疯一般让乌怀煦快逃。
乌怀煦抬手拢住魂蝶护在胸前转身就走,那戴着笑脸面具的舞者竟然脱离队伍跟了上来。
仙都的傩戏只舞不唱,队伍极长,踹竹马的、滚灯球的、妆神像的、扮杂戏的……每一段多少舞者都有定数。
一旁酒楼上有对数字敏感的本地修士,扫了一眼龙亭后面的扈从,惊奇:“咦,怎么多了一个?”
再重新看一遍,发现自己看错了,数量没问题,可能是方才不小心把穿着红衣又戴着类似面具的行人给算进去了吧。
毕竟街角就有一家卖面具的铺子,逢年过节生意可好。
……
以乌怀煦的能耐,想要甩掉身后跟着的红衣舞者并不难,对方的修为他一探便知,不过金丹。
然而刚换地方,灵感又被触动,对方仿佛能预知他的所在。
乌怀煦一面觉得眼下的境遇似曾相识,一面还要再逃,偏偏手里的魂蝶不安分,硬是从他指缝间挤出去,叫他不得不缓了一下脚步,用灵力把魂蝶捞回来。
偏偏就是这一缓后,熟悉的感觉笼罩了他,修为被压制,身前身后的街道也被无限延长,似乎只有他面临这样的异常,周围的人群还是原来的模样,与他逆行赶去看傩戏,欢声笑语地享受着过年带来的热闹。
乌怀煦立马想起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他心里咯噔一下,仍要垂死挣扎,下一刻便被人从身后隔着衣袖握住了手腕。
乌怀煦下意识回头,晃动的帷帽轻纱被对方的另一只手掀起,那张带着诡谲笑脸的面具和面具旁悬浮着的鬼工球就这么无遮无拦地闯入他的视野。
“抓住你了。”
耳边响起顾落带笑的声音,与竹林月下杀他之时,一模一样。
第二十章,罗绪说她找到了能让拘风束月环失效的办法(但摘不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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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