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狂人 第89章 第 89 章

周夏摸索着一命呜呼的手机，思索着回家后到哪里维修的问题。

哪知道因为船体颠簸得厉害，手一松，竟然失手将它滑入了大海。

他焦急地趴在船边问：“跳下去，有没有可能把它从水里捞出来?”

邵太太非常肯定地说：“哪怕是一只铁锤，从这里掉下去之后，两分钟就会流入深海。你的手机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回到马里亚纳州了。\"

深处的大海洋流速度很快，她说得没错。

邵太太俯身打量他道：“身上不少小伤口，暂时和我回洛克岛，养几天伤再回去吧。”

周夏很感激她的好意，问：“邵先生不在岛上？”

丽莎好像很明白他的担忧，立刻说：“今天大清早就出去了？说是见一个朋友。”

周夏不由松口气，他不是怕他，只是觉得这人怪怪的。

可不尽快回花果园的话，陆世风肯定会着急担心。

想到这里，周夏立即道：“多谢邵太太的好意，我还是明天回去吧？家里养了只猫头鹰，好几天不回家，它恐怕要饿死了。”

丽莎从船头扭头看他，抿嘴笑笑，似乎早就看破一切，只是不想拆穿而已。

周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前厚着脸皮管她借手机用。

丽莎头也不回，直接摸出手机从肩后递过去，也不问他要联系谁。

周夏登录洛克岛后，丽莎先给他清创，然后才拿来换洗的衣服和午餐，安排他住下。

零零碎碎处理好这些琐事，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临走前她叮嘱他道：“别乱跑，想逛就在房子附近走走。”

周夏本来还想问为什么邵太太正好会出现在离基地不远的海域。

丽莎笑道：“该让你知道时，自然会说，先休息一会儿，晚饭会给你送过来。”

周夏哪能在屋里坐的住，不一会儿开始在附近溜达了。

洛克岛除了邵先生的那批现代化建筑，其余的地方更像是个原住民小村落。

他住的地方明显在岛的另一头，离海挺近。

岸边还停着两艘中型渔船，此刻桅杆低垂、绳索纷披，仿佛经过一天的劳累后正沉沉入睡。

另有七、八栋小木屋，隐藏在树影与岸间，像被遗忘的隐者。

沿途还有个自助的菜场，仅靠摄像头管理，有个小铁盒自助放钞票。

货架上的蔬菜瓜果，有黄瓜、西红柿、豆角、樱桃、黑莓和玉米，连各种果酱也是自制的。

再走几步，还有一个垃圾场，里面的垃圾分类惊人得细致，光纸和瓶子就能分数种，一字排开十来个箱子。

这地方，既保守又现代，有种与世隔绝的淳朴气息。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还发现了一个微型阅览室，里面全是小说或诗歌，由此可揣想创办者的天真。

周夏一边走，一边回想上午的经历。

之前和亚历山大对弈时，因为强敌压境，没顾得上感受周边环境。

现在仔细回想在网络里遇见的那两匹怪兽，这才有点后怕。

他确定那不是自己“具现”出来的玩意儿，那更像是“召唤”的后果。

因为人只能比葫芦画瓢，若是你从没见过一样东西，是无论如何无法凭空想象的。

他在邵先生的博物馆里见过九头巨蛇标本，可从来没亲眼见过蓝鲸，仅仅是在网上浮光掠影地见过几张照片。

可决斗中出现的那头海洋霸主，他连对方身上寄生的藤壶都瞧得一清二楚，细节实在丰富。

周夏低头思索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朝树林里走了很远。

风声阵阵，传来树叶们的窃窃私语，哗哗哗哗。

他猛然抬头，发现路边出现一座锥型顶的木屋，锃亮苍白的四面斜坡对着幽蓝的天空，笔直的烟囱直插天幕，看上去与周围的环境很不协调。

他这才想起丽莎的叮嘱，立即转身离去。

哪知这次竟找不到来时的路，他绕了几个圈，才发现又回到了小木屋附近。

周夏有些焦急，只听见一阵说话声，像是从不远处的丛林里传来的。

“我的鱼芯片已经耗尽了生平所学，想更进一步，必须有人帮忙”。

这是邵先生的声音。

果然，之前雷老提及的恶毒鱼芯片，就是这位脑外科医生的杰作。

另一个略有些嘶哑的男声道：“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想要继续缩小芯片尺寸，但因为量子隧穿效应导致漏电，电子会随机穿栅极，以至于电路无法正常工作。”

这个声音完全陌生，听上去对芯片设计颇有见地。

邵先生道：“对对对，据我所知，这个问题已成为芯片技术想要克服的最大障碍了。”

嘶哑男声说：“很多年以前，杨朱教授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路诗客才能制造出迄今为止都无人突破的芯片。”

邵先生压抑着欣喜若狂的情绪问：“你是杨朱的助手，还记得他是怎么解决量子隧穿问题吗？”

那人“哧”地笑出声：“告诉你又怎么样？我仅仅是软件设计师，缺乏硬件的话，什么都制作不出来。”

邵先生的声音变为失落：“一点希望都没有？光刻机我可以找人定制。”

嘶哑男声用略有些讥讽的语气说：“一个以10-14纳米的极紫外光作为光源的光刻机里，仅激光器就含有457329个部件，而类似这样复杂程度的组件，在一个完整的光刻机里超过10万个！”

真是一记重锤。

即便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周夏也能想象出此刻邵先生垂头丧气的模样。

只听他喃喃道：“那怎么办？”

“除非把路诗客留下来的那台光刻机找出来，再配合我的设计。”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

周夏腿有点麻，刚略微挪动下右脚，地上的枯叶便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谁？”

前面两个男人同时问，其中一个甚至很快挪动脚步过来查看。

周夏打定主意，一旦对方看见自己，跑为上策。

哪知，那人分明看见了周夏，却并没有出声，还对他做个“嘘”的手势。

只见他迅速走回远处，对同伴说：“没有人，是咱们太紧张了。”

邵先生笑道：“无论如何，我都很高兴能把保尔你这尊大神请过来。”

啥，这就是和自己交过手的保尔？

周夏想，应该是他，刚才他不都承认了自己是杨朱的助手、软件设计师吗。

但他看上去好像认识自己，真奇怪。

只听邵先生提议带保尔出海去看点东西，保尔爽快道：“行，我在这里等你，好了叫我，我腿有点酸。”

“好，我先让人准备启航。”邵先生道。

随着他脚步渐远，保尔这才转过身回到周夏跟前：“让你继父发现偷听，就算你亲妈，也帮不上你！”

“什么亲妈后爸的？”周夏诧异地问。

保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说：“啊？哈哈哈，你当我刚才的话都放屁。”

说完这话，他这才开始上下打量周夏：“你知道我是谁吧？”

周夏抱肘道：“那当然，咱们又不是没交过手。”

保尔叹口气：“后生可畏，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应该和我女儿差不多年龄。”

这时只听见远处传来邵先生的喊声：“好了，过来吧！”

听见脚步声又朝这边靠近，保尔示意周夏躲到白色小木屋后。

周夏连忙踮着脚窜上小木屋的台阶。

耳朵贴上玻璃门的刹那，他听见了嗡嗡嗡的电流声，感受到某种刺骨的凉意。

同时，脑海中涌出一副画面：玻璃门一开，就像开了冰箱冷冻室的门，窜起一股冷气。

这里应该是冰库之类的地方？

邵先生的脚步更近了：“保尔，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成果。”

这时天色已暗，树林里光影朦胧。

他一直等到脚步声远，才从台阶上跳下来。

前方本该是草坪，可在夕照里，它看上去坚实、模糊，变成了灰蒙蒙的“地面”。

周夏双脚尚未落地，心里就叫了声“不好”！

但已经来不及，之前那个鸭蛋黄般的夕阳不见了。

四周晃荡游弋着一道道密集的光影，它们不断重迭，就像虚幻的大海。

尽管他很想停下来，可有种超然的力量，它扭曲并强化了他的意图，导致他怎么都停不下来脚步。

四周仍然光影迷离，海波不时掠过眼前，它们就像一段段的记忆或者说情绪，虽然看不见任何影像，却能真实地感染着他。

有时令他痛苦，有时又令他不由自主地恐惧、哀伤。

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容器，载满了很多生命体的潜意识，他充沛的同理心能感觉得出来。

忽然，他看见了一对浑圆的眼睛，稀疏的眼睫毛覆盖在眼皮上，眼珠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这眼睛既没有面孔，也没有任何形体。

周夏依稀记得小时候去动物园，父亲叮嘱说如果孤身一人，最好不要与任何猛兽近距离对视，这属于严重的挑衅行为。

当然也不要显得惶恐害怕，因为这同样会令猛兽有攻击**。

即便是一只小狗，你的怯懦都会被它嗅出来。

周夏刚想转过头，那眼睛又离他更近了一些，露出了几根胡须。

他装出极度的不屑，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摆出不为所动的姿态。

那脸贴得更近了，哈哈，原来这只“胡子脸”属于一只海狮。

周夏长吁口气，转过头不去理它，同时也做好了那家伙开口说人话的准备。

朝前走了几步，背后再无动静，他忍不住回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他内心深处却霍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恐惧，仿佛被一只恐怖到极点的怪物盯上了。

他猜自己应该不小心进了洛克岛的局域网，否则没法解释怎么会来到这里。

哪知他转身刚朝前迈出一步，觉得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好像从一个断崖上失足。

他心里一慌，几乎喊了出来。

慢着，下落的速度也太慢了了吧，简直赶得上电影里的慢镜头了。

周夏试图站立却徒劳无功，而且速度好像又加快了。

他正诧异，只听耳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这个悬崖高度约20公里，你的自由落体运动大概会持续12分钟。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看一会书。想看什么书，武打？商战？还是《花花公子》杂志？”

口吻没有丝毫恶意，戏谑的意味更重。

周夏尽管害怕，嘴上却不服，脱口说：“胡扯！20公里高的悬崖，自由落体1分钟就够了，看屁书！”

那人笑嘻嘻说：“等你快要落地时，速度会达到200公里/小时，届时你可能更需要一个缓冲装置，比如小推力的火箭。这样才能保证落地时，你的腿骨不至于插进腹部，脊椎也不会捅穿脑门。”

不等周夏再开口，那人迫不及待道：“怎么样?这样的垂直极限是不是很嗨？是不是特别好玩！我玩过太多次了，只想找个人和我共鸣一下。你只要说好玩，我就送你一个小火箭！”

周夏骂道：“滚，马里亚纳海沟和喜马拉雅山加起来，也凑不齐20公里，忽悠谁呢！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这么高的悬崖。”

那人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井底之蛙！这个悬崖在现实中是存在的，只不过不在地球上。”

这个时候，周夏发现周围灰蒙蒙的环境中，有无数亮闪闪的东西飞快移动，看上去很像一双双冷酷淡漠的眼睛。

速度越来越快，他有点相信这人的话了。

他试探着问：“这悬崖的原型出自哪里？”

他怀疑这人也是通过大脑联网进入局域网的，只不过道行更深、见识更广，所以对方具现出的世界也更宏观、逼真，完全可以覆盖掉自己的版本。

那人骄傲地说：“火卫一，又叫‘phobos’，希腊语里的意思是‘恐惧’。”

说完这话，他又不依不饶纠缠道：“你到底要不要小火箭呢？我真可以送你一个。”

见周夏不吭声，他用夸张的语气吓唬对方道：“跳下一时爽，落地才觉悲！”

周夏怒道：“又不是我自己要下来的！”

那人毫不理会他的抗议，继续不依不饶：“想好了吗？火箭减速也需要时间。”

周夏无奈道：“很，很好玩，实在是太好玩了。”

那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周夏只觉得降落速度瞬间减小很多。

不一会儿，他便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了地面。

周围的环境色彩变得鲜明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荡漾着水波的虚空中走出来，坐在他身边。

周夏揉着眼睛，想要尽力分辨出那人的长相：“老兄，你是谁啊，从哪里来的？”

那人随手指指天空，说：“从很远的地方来。”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戛然而止。

只见他双手交叉置于腹前，习惯性前后摇晃起来，好像一只欣喜若狂的不倒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