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放榜这日,赵姑姑的夫君中了举人,听莺阁上下都为她高兴。
想当初赵姑姑也是阁子里有头有脸的姑娘,她为了现在的夫君放弃了名流富贾,堂堂正正嫁做了秀才的妻子,并且为了供夫君读书,日夜奔忙,承担下了养家糊口的重担。如今夫君一朝从平头老百姓变成了举人老爷,赵姑姑这么多年的付出终于没有白费。
赵姑姑来的时候也容光焕发,为了庆祝夫君中举,中午她自掏腰包在听莺阁摆了几桌,请头家和婆姨姑娘们吃饭。
只是吃到最后也没见平时最爱凑热闹的橙露,头家想起橙露昨夜喝了许多酒,不放心便吩咐姑娘们去看一看。结果橙露这一来,吓煞了所有人。
只见她浑身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脸也肿胀如发面馒头,若不是身型没变,陆染险些认不出她是谁。
彩鸢一拍大腿,“橙露,你那日叫狗咬了,冯道长特意嘱咐你不要饮酒,你肯定没听,你看你给自己喝的。”
白兰关切道:“你这样不行,快去找个大夫瞧瞧吧。最好是再找个人陪你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橙露点点头,在姑娘们的席坐间打了个转,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陆染身上,“你下午有事吗?”
陆染看看左右,指着自己,“我?”
“嗯。”
陆染万万没想到橙露竟然会选择自己,她向来看自己不顺眼的,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认识冯杭道长,我还想再去趟青云观,请他帮我看看。”
陆染陪橙露去了青云观。
路上遇见阿松,阿松愉快地与陆染打招呼,显然还不知道她与贺连寻之间的龃龉。
阿松,“你们这是去哪啊?”
陆染,“青云观。”
“去那做什么?”
“看病。”
橙露戴着面纱没露出脸,阿松以为是陆染病了,“生病你去道观做什么?你哪不舒服告诉我,回头我与公子说一声,让他替你找个好大夫。”
听见提贺连寻陆染就来气,她和橙露一起快步往前走,“我病没病跟他没关系!”
看着陆染的背影,阿松挠了挠头皮,“刚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
到了青云观,守门的小道士告诉她们冯杭正在偏殿炼制丹药,由于橙露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小道士进去通传了一声,便将他们引了过去。
冯杭所在的偏殿宽敞明亮,中间一个大大的炼丹炉,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周围的壁架上摆满了看不懂的瓶瓶罐罐。而他此时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拿着两支草药比对,听见声响才回过头来。
冯杭已经从小道士的口中得知了橙露的情况,他擦干净双手,检查过一番道:“情况还好,我给你几副丹药,你吃下去后过几天应该就能消退。但你不可再饮酒,切记凡事量力而行,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冯杭教育病人的时候很严肃,橙露向来怼天怼地,但遇到冯杭时偏偏乖巧如家猫,一声不吭。
病看完,陆染谢了冯杭准备打道回府,然而观橙露的模样好像并不想走,仍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望着冯杭。
“我们走吧。”陆染上去轻轻拉了她一下。
“等会!”橙露声音虽小,却给了陆染一记眼刀。
陆染乖乖闭嘴。
“还有什么事吗?”冯杭已经重新拿起了草药,见她们没走,抬头问道。
橙露踟蹰了一会,“冯道长,你是在为什么事烦心吗?”
嗯,有吗?陆染看看橙露,又盯着冯杭瞧了一会,她怎么没看出来?
冯杭却突然叹了口气,“城中近来出现了种怪病,病人总是拉吐不止,吃药也无济于事,已经死了好几十人了。我正在研究对症的丹药。”
橙露吃惊道:“啊?那怕不会是瘟疫吧?”
冯杭神色凝重,“官府尚未对外宣布,不可胡言。”
既然他没有否认,那便是了,陆染听得心惊。橙露还想再打听,冯杭却不肯再言,只道她们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橙露又想争取留下来帮忙,冯杭本欲拒绝,却耐不过她软磨硬泡,恰好手头事情的确多,女子又胜在心细,他便安排了橙露去守丹炉,陆染帮忙收拾丹药罐子。
冯杭潜心研究着草药和那些看不懂的粉末,陆染拿着纸和笔,一个一个的将丹药清点计数。只是打开一个青绿色的罐子的时候,陆染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冯道长,这是什么呀?好难闻。”
“哦,这个呀,是能让人吐出来的丹药。有时候有人吃错了东西,比方说毒菇子、腐坏的食物这些,我就会用这个帮助他们把东西呕出来。”
吃下去立马就能让人吐?陆染眨巴眨巴眼睛,“冯道长,这个可不可以送我几颗呀?”
冯杭,“你要这个做什么?”
陆染不好告诉冯杭,她其实是想拿这个对付贺连寻。若以后贺连寻再敢招惹她,她就给他下药,哼哼,让他吐个三天三夜才好!
脑子里打着坏主意,陆染面上却纯良如小白兔,“哦,我是怕自己有时候吃错东西,有备无患。”
冯杭不疑有他,“那你取一些便是。”
待到傍晚时分,陆染与橙露正准备回去,天空中突然雷鸣闪电,毫无征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站在道观的屋檐下,陆染感受着这凄风冷雨,缩回了脚步,“怎么办,我们好像回不去了。会不会被头家骂啊?”
橙露倒像是不甚在意,转头去问冯杭,“道长,这雨实在太大,马上又天黑了,我们若是回不去,可否在道观借宿一晚?”
冯杭感念她们今日的帮忙,想了想道:“嗯,山里雷电交加,你们两个女子也不安全,等明日雨停了再走吧。”
说着他转头吩咐道童,“给两位姑娘备一间客房,还有其他被雨留住的信善,都准备好晚饭和休息的地方。”
听了冯杭的答复,橙露悄悄抿唇,压住了心头的一丝雀跃。
秋雨时刻,更显寂寥,眼见着同样滞留的香客陆续被赶来的亲友用马车接走,陆染站在雨幕前发呆,“唉,冷暖有人系,风雨有人遮,真令人羡慕。”
“那是生在了好人家,咱们阁子里的姑娘有几个能有这种好命?”橙露难得没挖苦陆染,拍了下她的手臂,“别看了,进屋吃饭了。”
此时此刻的贺府,一道惊雷破空而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贺连寻放下手中的笔,想起阿松方才说的话,微微蹙眉。他低头继续提笔,乌黑的墨汁却掉落纸面,将才写好的文字染的杂乱,贺连寻索性将纸揉成一团扔向墙角,盯着窗外的暴雨出神。
“道长,道长在吗?快帮我看看我这只鸟,它好像中邪了!”
晚饭过后,陆染和橙露左右无事,便又与几个道童一起去冯杭的偏殿帮忙。夜里很静,大家各司其职、专注认真,突然被这火急火燎的叫声惊扰。
不久,小道士带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陆染抬头一看,惊讶道:“阿松?”
“咦,陆染,你也在啊。”阿松像是不知道陆染会出现在这里,他手里提着个鸟笼子,直朝冯杭奔去,“道长,你快帮我看看,我家这只新买的鸟古怪的很,大晚上的竟然开口说人话,吓得我们府上老小都睡不着觉,你给看看是不是中邪了?”
冯杭接过笼子看了一眼,沉默了几秒,“这是只八哥。”
陆染,“……”
阿松,“啊?不可能啊,八哥是黑色的,我家这只鸟分明是绿色的呀。”
冯杭很淡定,指着那鸟被雨淋到的一小块,“你看,那里掉色了。”
陆染,“……”
“呸!这鸟贩子太坏,还说是什么稀有鸟,竟然弄只八哥骗我!”阿松一点不尴尬,整个人还挺义愤填膺,很快又对着冯杭感谢道:“唉,原来是虚惊一场,还是道长您见过世面。天色这么晚了,那我也不打扰您清修,这就回府去了。”
阿松路过陆染身旁,又状似不经意道:“陆染,正好你也在这。外头雨大我带了马车,要不送你们一起回去吧。”
陆染不想再沾贺连寻的恩惠,“没关系,明天雨停了我们自己回去。”
阿松,“你们今晚要住在道观?”
“嗯。”
“这是何必呢,我带你们也是顺路的事,再说你们两个姑娘家,道观也不一定住的惯呀。”
“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陆染不再理会他,一门心事清点收拾丹药罐子。
眼见阿松提溜着鸟笼还不肯走,橙露上前,“你到底是来看鸟的,还是来接人的?”
“我,我当然是来看鸟的。”
橙露做了个请的手势,“那看好了,请回吧。”
有橙露的催促在前,阿松不情不愿地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你真不用我送你回听音阁?”
陆染装作没听见。
看着阿松登上那辆用油毡布包好的马车,冯杭又看了看陆染,笑而不语。
橙露跟着瞥了眼门口,“鸟中邪了?什么借口,真蹩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