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鄂顺死了,为了反抗商王“杀父谋其位”的命令,刺杀商王失败,被反杀。
姜文焕猜中了一件事,鄂顺的确是一个向导。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分化的,但是从在场人的哨兵、哨卫的反应判断,他的等级一定不低。
可惜,殷寿是一个黑暗哨兵,鄂顺的精神等级没能压过对方,反而被对方狂暴的精神力撕碎了整个精神海。
殷寿黑暗哨兵的身份一暴露,东伯侯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儿子手中的利剑。
四大伯侯只有西伯侯得以保下性命,却被关押进了大牢,日日受野兽嘶吼的恐吓,不得安宁。
这件震惊整个大商的血案被矫饰公布出来的第二天,殷郊在中宫遇见了王室负责祭祀的两位老祖宗——大祭司比干、亚相商容。
在殷郊的父王登基的那一天,殷郊就在中宫见过两位老者。那时候姜后告诉他不必在意,比干和商容到中宫并无要事,只是交代她一些族妇之长需要承担的事务。
但是这一次,姜后告诉他,比干和商容准备向他的父王呈请,将他这个当今商王唯一的儿子过继给已故的先太子殷启。
殷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激烈地反对。比干和商容告诉他,殷启作为先太子,没有子嗣在其身后祭祀、供奉,太可怜了。
“伯父没有子嗣,他可怜。可是父王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啊!”殷郊认为两位老祖宗不可理喻。他看向姜后。
姜后冷静地直视儿子的眼睛,神情冷淡地说道:“你父王和我都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儿子的。”
殷郊难以置信:“母亲,你不要我了吗?”
姜后避开了儿子的目光,冷酷地说道:“这是殷氏宗族的决定。不论是你,我,还是大王,都改变不了。”
“父王不会同意的!”殷郊冷冷地,凶狠地看了比干和商容一眼,扭头跑出了王后的寝宫。
姜后望着儿子背影消失在宫门后。她徐徐收回视线,对上大司命和亚相:“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和殷寿再生育子女的。”
年迈的大司命缓缓开口道:“旧王死后,新王必须向天下公布他的罪名,才能让大商真正得到上苍的谅解。”
商容说道:“新王不能顶着旧王之子的身份登临天下。他要有一个正直的身份,去公布生父的罪名。不然,这会变成一个没有尽头的轮回。大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姜后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些都是借口。不过是殷氏王族要推翻殷寿的血腥统治,又畏惧殷寿的继承者报复他们,所以需要她的儿子交出“投名状”,好让他们安心。
等到比干和商容离开后,姜后抬头仰望天空:一个需要向贵族和臣下递交“投名状”才能登上王位的商王啊……大商的未来到底在哪里呢?她的儿子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4,
殷郊今天又来找姬发喝酒了。姬发也很想找人喝酒,最好喝个伶仃大醉,醉死在哪里睡上三天三夜。但是绷紧的理性阻止他这么做。
姬发依旧是看着殷郊喝酒,自己只抿上一两口,聊表“致敬”这糟糕的生活和心情。
殷郊喝醉后,姬发照例带他回太子的宫殿就寝。但是换好衣服,将人搬到床上后,殷郊忽然闹了起来,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向外一路狂奔,一路跑出了皇宫。姬发只能把人强行拖进质子营,安顿在自己曾经住宿的宿舍,也是他们四大伯侯的质子共同用来休息的房间。
房间里的东西没有怎么动。姬发将殷郊扔到自己那张床上。将人安顿好后,姬发坐在鄂顺的床位上,透过窗户向天空看去。
殷郊说他的母亲不要他了。
姬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还会要他吗?
姬发伸手拿起父亲赠与他的玉环,静静地摩挲上面的纹路。
姬发回头望睡熟过去的人的侧脸,脑中浮现的是家乡开满野花的田野,金黄的麦浪,还有辛勤劳作的乡民。
父亲告诉他,西岐如今的麦穗里长不出果实,金色的麦浪养不活半成的子民。
朝歌清晨的第一道阳光,依旧是金灿灿的,似乎与过去的每一个晴日都没有差别。殷郊因为昨天喝得太多,一直闹着头疼,然后抱着棉被在床上发呆。
殷郊掀起眼皮,看向姬发,开口沙哑着声音问他:“你不去护卫我父王吗?”
姬发回道:“今天是崇应彪当值。”
殷郊“哦”了一声。他吃完姬发带过来的食物后,终于从酒后的混沌中清醒一些。他对姬发说道:“姬发,我是向导,他们都说我是天君。”
姬发点头:“那天,姜子牙说了。”
殷郊在心里揶揄地想,姬发接受力还真强。他继续说道:“父王是黑暗君主。”
姬发微微起身,又坐了下去:“我听鄂顺说过,朝歌曾经出过一个天君,就在十几年前。”姬发发现熬了一个晚上,自己的眼睛正在泛着火烫的疼痛。
殷郊喃喃说道:“那个是父王的天君……母后是这样说的。母后她不难过吗?”殷郊歪了歪头,思考。思考不明白,放弃思考,寻找支援:“姬发,如果你是一个向导,你的妻子是一个哨兵,但是她的向导不是你,你难过吗?”
姬发:“……”这是什么鬼畜长草问题?
姬发摇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不是向导,”他顿了顿,道,“也不是哨兵。”
殷郊叹了口气,遗憾道:“你怎么不是向导呢?”这样,他们就能多一点共同话题了。
姬发:“……”
姬发反问殷郊道:“你呢?如果你的妻子是个哨兵,她的向导不是你,你怎么想?”
殷郊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嘀咕:“那个哨兵又不会是你,我管她跟谁结合呢。”
“什么?”姬发没有听清太子的小声嘀咕。
殷郊回答:“没事。”
5,
今天的早朝很不太平。大王几乎是忍着一肚子怒气冲出了龙德殿。他就知道比干这几个老匹夫主张今日早朝在龙德殿召开,准没安好心。果然,这帮老不死的竟然想把殷郊过继给殷启。当他看不出他们想做什么呢!
只是,商王没有想到,那封奏请太子过继的奏疏上,竟然有姜王后的落款签名。
一下朝,殷寿直接冲去了中宫,向姜后兴师问罪!
“你是孤的王后,你竟然联合那些老匹夫,与孤为敌?”殷寿愤怒地质问自己的妻子。
姜后冷静地看着丈夫,冷声道:“我是你妻子,也是郊儿的母亲!”
“不!”商王指着王后,“你首先是东鲁的女儿。姜桓楚一死,你就改变了心意,与那群老匹夫合成了一伙。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只有你自己。”
姜后冷冷地剜了丈夫一眼,针锋相对道:“只有心里仅剩自己的人才会这样揣度别人!”
殷寿忽然冷静下来,平息了胸膛中猛烈燃烧的烈火。刚刚愤怒如狮子一样的男人仿佛是姜后的一场错觉。
商王缓步走到王后面前,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轻轻一笑:“你是我的妻子,你本也该是我的向导。”
姜后猛然瞪大眼睛,抬头瞪向丈夫:“你……不能……”
“为什么不呢?”殷寿笑,“父王母后真正地结合,太子一定会很高兴的。你是他的母后,不应该为了他,为了我们这个家,努力一次吗?”
殷寿话音落下,狂暴的精神力以他为中心,疯狂地向面前的女人生扑过去。
姜后猛然起身,仓皇向宫门外跑去。一声尖锐的唳鸣,白鹤冲天而起,急速地飞向云霄。
狍鸮吼叫,羊身人面的饕餮巨兽,紧追不舍,向白鹤猛扑过去,意欲将白鹤撕扯,吞噬入腹。
朝歌城,所有的哨兵都应这一声巨吼,向天空望去,而后顶礼膜拜,冷漠地注视饕餮扑向白鹤。
所有向导都本能地躲起来,捂住耳朵,紧闭眼睛,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连王室最强大的向导,大司命比干都在声声嘶吼中阵阵发颤,口中喃喃不停着,却没有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殷郊冲出质子营的宿舍,仰头望向天上犹如老猫戏鼠一般凌虐白鹤的饕餮,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姬发跟在殷郊身后,他望了望天,什么都没看到。但是他知道,天上一定有什么,否则殷郊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父王要杀了母后。”殷郊呢喃了一句,转身向质子营的大门跑去,他要去救他的母亲。
姬发立刻跟了上去,不管殷郊要做什么,他都会帮他的。
皇宫内,商王冷酷地看着昔日举案齐眉的妻子,痛苦地抱头,在地上翻滚。
“梓潼,你我终究有缘无份。”商王一声叹息,他已经准备好,结束这一段糟糕的婚姻。
天空中,饕餮张开巨口,咬向白鹤细长的脖颈。
一只周身沐浴在黑火中,体型不弱于饕餮的巨鸟突然出现在天空中,将逞凶的饕餮狠狠地撞开,然后低下头,将气息奄奄的白鹤托到自己的背脊上。黑火迅速地覆盖在白鹤身上,修复白鹤的伤势。
巨鸟扇动翅膀,黑色的火雨漂浮在空中。饕餮向后退了一步,向巨鸟咆哮,不断施压,逼迫它交出白鹤。
巨鸟睁开双眼,一双火红的重瞳紧紧地盯着饕餮,回以嘶鸣,紧紧地保护背上的白鹤。
一兽一鸟,在上空盘旋对恃。黑色的火雨间或几滴落向地面。被滴到的哨兵恢复了正常,而后看向天空的眼神变成恐慌。
姜文焕跪到了地上,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喊着“姑姑”。从来只是传说的“黑暗哨兵”以最恐怖的姿态,降临在眼前,远比殷寿暴露黑暗哨兵身份的那一夜,更加凶恶、残忍。
这就是他们的王。
他们不能违抗的王。
这就是他们不能违抗的王。只要他伸出他的精神触梢,他们就会变成死士,连向导都能无动于衷地砍杀。
一滴一滴眼泪从姜文焕的眼中滴落到地上。
和姜文焕不同的是,崇应彪在笑,在狂笑。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黑暗向导的精神体。
北域恒古传说,黑暗向导有帮助任何人构筑精神图景的能力。只要找到这个黑暗向导,他就能构筑精神图景,成为一个真正的,强大的哨兵!无人能够诋毁的北伯侯!
有人在悲泣,有人在疯笑,有人在奔跑。
大司命站在宗庙前,仰望着天空中的巨大玄鸟,喃喃不停:“重瞳天鸟,舜之化身。赐福辟邪,天降玄鸟。大商有救了,大商有救了……必须尽快找到他。”大司命转身,向护卫在宗庙四周的宗亲护卫大喊:“备车!”
王宫内,殷寿站在窗前,望向天上和自己的精神体对恃的重明玄鸟,再一次感受到来自上天的恶意:“哈,天君?一个不够,又分化出来一个?”
精神体的修复,正向反馈到向导身上。姜后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姜后喘着粗气,望着眼前的地板。她的大脑依旧在轰鸣,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即使活着,也是一个精神崩溃的白痴。她会变成一个累赘,一个专门牵制她的儿子的累赘。姜后现在只希望,殷寿不要猜到,天上那只玄鸟来自谁。
天不遂人愿,殷寿回首,看向姜后:“这么拼了命来救你,除了我们的儿子,我想不到别人。难怪,他分化后,几乎没有长进。”
殷寿换脸一般,忽然和颜悦色起来:“王后,孤想好了,我们一家三口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们应该彼此信任,彼此交心才对。你为什么要隐瞒郊儿是天君这件事呢?你的所作所为,真叫孤伤心。”
姜后咳嗽着,吐出一大口血。她的五脏六腑已经被黑暗哨兵的精神力破坏了。她的丈夫确实是下了死手。但是现在,殷寿收起了粗暴的精神力,转而释放善意,将丝丝缕缕像春风一样温情的精神力探向她,纠缠着她的精神触梢。
原来,他的精神力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姜后吐出第二口污血,心中凄凉地想道。
姜后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这把短剑是当年出嫁时,她的兄长姜桓楚送给她的。姜桓楚似乎从一开始就在担忧,担忧她所托非人。
短剑从鞘中拔出,让殷寿皱了一下眉头。他不解地问道:“梓潼,你在做什么?你在吓唬孤吗?”
姜后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喉咙。努力将污血咽回喉咙,姜后依旧没有看向自己的丈夫,她抬头看向院中的石桌上尚且摆放的长琴,苦涩开口:“郊儿问我是不是不要他了。咳咳……他没有猜错,我是不要他了。我是一个无能的母亲,只能通过不要自己的孩子这种方式保护他。”
“你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住他吗?”殷寿走到姜后面前,蹲下,与她平视。他开口讥笑他,刚刚的温柔不复存在。
姜后轻轻地笑了一下:“二十年前,子凭母贵;二十年后,母凭子贵。古来都是如此的。”
白鹤在重明玄鸟的背脊上轻鸣啼叫,细长的脖颈在宽阔的脊背上亲昵地蹭了蹭,而后消散了身形。
长街上,奔跑中的姬发,将差点摔倒的殷郊抱住。殷郊失去了灵魂一般,缓缓垂下头,在姬发耳边哭泣:“母亲走了,我没有母亲了,她真的不要我了。我为什么保护不了她。”
他不是天君吗?为什么他保护不了他的母亲,保护不了他的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