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疯前先告白 第3章 薄荷味

云利盯着看台缝隙里钻出的杂草，喉结突兀地滚动了一下。

“诶，想啥呢，眼睛都直了。”邓天星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们两个坐在操场看台上，邓天星手里抓着成绩条和卷子。“没什么。”云利淡淡地回应道，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了邓天星手中的成绩条上。邓天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主动将成绩条递了过去。

“我进步了，牛不牛。”邓天星仰起脸时，后颈暴露出被晒伤的皮肤，结痂处泛着病态的红。云利没搭理他。

“你还是年级倒数。”云利只是漫不经心的扫了眼那些让他有些嫌弃的数字。邓天星往后一靠，顺势倒在台阶上。“我尽力了，明明都是中文，我就是听不懂。”

云利没有理他的抱怨，把邓天星的成绩条折起来放进口袋，瞥他。“有人会失望的。”邓天星立马坐起来，抓着他胳膊使劲儿晃。“到底谁啊？老管你要我成绩条和卷子？”云利摇头，拒绝回答。

“这成绩条吧，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卷子都是错题，离正确答案十万八千里，要去干嘛啊？”邓天星继续嘟囔，云利没有说是有个人在帮他写错题集，准备下次考试前给他。他不动声色的把胳膊抽出来。“等你考到前四百再说。”

回班的时候正好赶上自习开始，云利刚把物理竞赛题集摊开，一枚折成箭矢形状的纸团便划破浮尘，"嗒"地钉在他草稿本中央，云利不紧不慢地打开纸条。

-你这次考多少分？

云利冲着左边的女生比了个二的手势。常星瑶愣了愣少女的杏眼瞪得像是误食柠檬的布偶猫，指甲在桌面刮出几道白痕，“你考第二？！那第一是谁啊？”云利微叹了口气，在纸条上刷刷写了几个字，撇回去。

-是你差我20分。我第一。

他听见常星瑶倒抽气的声音像是漏气的氢气球。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但没过一会儿，她又像弹簧回弹迅速直起身子。就在她刚要张口说话时，云利顺手将折成军刀状的成绩条和试卷抛过去。常星瑶接住时指节撞到铁质笔盒，清脆的撞击声引得前排同学纷纷回头。少女却浑然不觉，正小心翼翼展开那张带着体温的纸片。

云利这就有点好奇了，邓天星还是倒数，她在这高兴什么呢？但是他没问，常星瑶已经铺开试卷，掏出小绿本，荧光笔在邓天星狗爬般的字迹上圈圈画画，满是干劲儿的写起来了。

他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撞见的情景，常星瑶蹲在学校角落的垃圾桶旁，正用镊子从里面夹邓天星被撕碎的数学卷子。

"田螺姑娘可不会往功德簿上记账。"云利示意对方看草稿本上的涂鸦，Q版邓天星头顶飘着数据面板，爱心值正随着错题数量疯狂上涨。常星瑶突然用课本挡住泛红的耳尖，笔尖在错题集扉页停顿许久。

原来大家都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去为喜欢的人做些什么，云利默默想着。

云利用指腹摩挲那个洇着金粉的"1"，纸面粗粝的触感让他想起路陆说"厉害"。

放学云利罕见的回寝室，但他是来给床盖塑料布的。室友好奇的问。"云哥彻底走读啦？"对床室友的圆珠笔在英语卷子上戳出黑洞，劣质塑料布窸窸窣窣发出的声音盖过了回答。云利将最后一道褶皱抚平成镜面。

他当初高一入学时住了一段时间寝室，因为他发现了自己对路陆的心思。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也不想在家里碍路陆的眼，惹他不高兴。

在回家的路上，云利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一排排闪烁的万家灯火。暖黄的灯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后座储物格里躺着路陆落下的薄荷糖，锡纸剥开。

司机张叔接送云利上下学很久了，平日里见惯了云利面无表情的样子，今天见他如此开心，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忍不住问。“小云今天心情好吗？”云利盯着后视镜里自己上扬的唇角，忽然发现这个表情竟需要调动十二块面部肌肉。

车里静默了片刻。“嗯，考得好。”张叔点头，也有些疑惑，他一直知道云利优秀，但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看来真的考得很好。

云利推开家门的时候有瞬间的紧张，他还在想怎么跟路陆无意提起自己的成绩。玄关感应灯亮起的瞬间，云利望着鞋柜上的百合，路陆的灰色拖鞋仍端正摆在第三层，连绒毛倾斜的角度都与早上相同。云利心一下子掉到地上，看来还没回来啊。

电子钟跳至二十三点十七分，云利第三次用笔尖戳穿草稿纸。墨水在函数图象上晕染成蓝蜘蛛，而楼下传来锁舌咬合的轻响让他后颈汗毛竖成琴弦。他抓起成绩条时蹭翻了玻璃杯，水渍在地板爬行的轨迹像涂鸦。

客厅液晶屏的冷光里，薄荷烟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云利才发现路陆指间夹着根女士香烟。云利假装若无其事地出来接水，手里一直攥着条儿。他抬头和路陆对视上了，路陆冲他眯眯眼睛。

云利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到沙发旁坐下了。路陆没看他，云利盯着路陆的侧脸，鬼使神差的。"哥。"这个音节滚过齿关时带出血腥味。

“嗯？”路陆转过脸的刹那，屏幕里的烟火大会正好绽放在他瞳孔深处。云利摊开手掌的动作像解开咒印，皱巴巴的成绩单终于舒展，送到路陆眼前。

路陆挑眉，拿起那张被蹂躏的很惨的纸条。看清了之后，云利听见他喉间溢出的轻笑。"名不虚传啊。"路陆忽然挨近时，锁骨链坠着的项链正撞在他肩膀。

路陆的指腹在成绩单折痕处碾过时，少年摊开的掌心纹路里沁着汗，让他想起上辈子云利护住他后脑的右手还有搭在他腰上的左手，同样汗湿的掌心。

"很棒。"他听见自己用颁奖司仪般完美的语调说，前世这个时间点，他正把云利的竞赛笔记扔进垃圾桶。塑料焚烧的气味突然在鼻腔复苏，混着此刻云利校服上飘来的青柠洗衣液清香，在胃里绞成倒刺。

云利轻声问，“哥，你在学校听过我吗？”液晶屏的光斑在云利锁骨投下编号般的阴影，路陆用虎口卡住少年颤抖的手腕。这个动作让记忆闪回到上辈子他十六岁生日那年，十五岁的云利被他推倒在碎玻璃里时，腕间也是这样缺氧般的白。

路陆突然想起殡仪馆给遗体化妆用的瓷粉。是啊，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说不定平行世界的现在他们葬礼都办完了，已经火化了。路陆盯着云利的脖颈，那些细腻的粉末曾怎样填满眼前这道颤动的沟壑，此刻少年温热的脉搏就怎样烫穿他早已结痂的罪孽。

“怎么可能没听过，在一中的谁不知道你。”

"你..."云利的声音被突袭的烟草味截断。路陆的拇指按在他第二颗纽扣上。"上周三在实验楼，"打火机盖开合的脆响里，路陆的呼吸扫过他耳尖，"有人把满分的物理卷子折成纸飞机。"

路陆垂下眼，问出了上辈子他就想问的问题，他上辈子一直觉得云利总是在学他，像小时候一样，做什么都要学。包括他选择参加物理竞赛的事情，但云利好像并不喜欢物理，即便他可以考满分。

当秒针即将完成又一次轮回时，云利又听见路陆笑着说："教导主任捧着你的卷子，像捧着舍利子，你不喜欢物理，为什么要参加物理竞赛？”

"教导主任说..."路陆的尾音被突然爆发的综艺笑声切断，恍若当年夜雨淹没云利最后的呻吟。云利的脉搏在他指尖跳动成倒计时，而他的指甲正深深陷进掌纹里。他只要一看见云利，他的情绪就会立马回到车祸那天，他被迫倒带，一次次感受云利渐弱的呼吸，埋在自己颈间的最后那声“哥。”

"因为...想跟上哥的脚步。"少年的答案撞碎在综艺烟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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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陆认真回想起他在学校听见云利的名字的次数，很多。真的很多，身边朋友有提过，但被他不耐烦的打断后就不再提了。他又仔细回忆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云利的样子是什么时候。

是初中的一次典礼，云利上台演讲那次，给自己的印象很深刻。

“是你演讲，我当时坐前面。”路陆肯定的回答。"你念到'青春是未完成的证明题'时，话筒突然啸叫。"

云利握杯的手指蓦地收紧。他当然记得那天路陆就坐在第一排，自己每个颤音都坠落在对方转笔的节奏里。礼堂吊灯将少年轮廓烙在他虹膜上，以至于谢幕时差点踩空台阶。

“一中的第一名，含金量超高。”路陆边说边比划，还用手丈量到头顶，眼神都亮了。

云利听了轻笑，“哥也很厉害。”他小声说。路陆啊了声，只是笑笑。

两个人看了会儿无聊的电视剧，路陆跟云利说你也还要上学呢，别熬。云利从路陆说到典礼的那刻起心就像揣了兔子狂跳，他坐在书桌前许久都没平复下来，没心情继续复习了。也许他这些年努力的意义，就是为了让路陆看见自己吧。他干脆直接倒在床上，越想越开心，越想越高兴。

手机显示一点五十六，他划开，点进微信。点进了唯一的微信聊天框，猛发几条。

邓天星此时正在睡梦中，枕边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把他震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拿起手机。

-我以后都要考第一。

-你努努力吧。

-别人想夸你都夸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