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香饮 第6章 第六章

“爸，他来找我们了。”

“谁？哪个他？”爷爷握着拐杖的手一滑，幸好爸爸眼疾手快地撑住了爷爷的手，把他扶到一边的红木椅子上。

“小木的舅舅。”爸爸连忙说道，“小木妈妈把小木交代给我们之后就失踪了，其实她弟弟一直以来都有给我打电话，但我没有接过，这次他直接来找我了。”

“那他怎么说？”爷爷两手撑着膝盖，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甚至眼里还有些生气。

“他要把小木接回去。”爸爸说道。

“不可能！”爷爷突然急了起来，“他们不能这么自私。”

“当初是他们把小篱卖给了苏家，发现被苏家利用了，又翻脸不认人，小篱一个人把小木拉扯大，又因为他们陈家这些破事被赶尽杀绝，”爷爷气得气都有些喘不过来，“小篱对我有恩，我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她的小孩就是我的孙子，我不允许他们把小孩子当筹码用。”

小篱，也就是宋江篱，苏木的妈妈。

“我当然知道，”爸爸一边拍着爷爷的背，一边说道，“小木也算是我看着大的，我也不忍心。”

“那杜衡，我们现在怎么办？”爷爷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们能来找你，估计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他要是私下里见小木，我们也防不胜防。小木他知道这件事吗？”

“照宋杜仲的意思，他还没找小木。估计他也是怕小木反感，所以先来找我们，想让我们劝他跟他走。”爸爸起身，摸了摸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先问问小木，看看他的意思，给他打打预防针也好。”

“小篱的方子还在吗？”爷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拍了拍爸爸的手背，“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冲着方子来的。”

“放心爸，我已经藏好了，我答应过小篱的，等小木成年了就把方子给他，决不食言。”爸爸压低了声音，“小木还不成熟，太早把方子给他，我怕他会行差踏错。”

舅舅宋杜仲的出现，打乱了这对父子的所有安排，原本以为能够远离所有的斗争，可命运总是那么的爱开玩笑。正当他们以为自己在远离风暴中心的同时，另一场风暴正悄悄来临。

店面的病人已经寥寥无几，虽然人不多，但要分拣打包的药剂却不少。

有的病人坚持要自己用瓦锅煮中药，有的因为不方便而需要制成颗粒，还有的想要水煮又苦于没有时间而让药房代煎。

爸爸和爷爷不见踪影，小木和茵陈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记录，拣药，称量，标签，制粒，打包，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即便是从小到大跟着爸爸在店里干活的茵陈都觉得有点喘不过气，看着药单上又一味放在高处的中药材，她叹了口气，小腹又隐隐痛了起来。

他们家的药房一直延续着以前的老样子，一格一格木质的柜子用抽屉装着一味味的药，满满一面墙的柜子足足有两个人高。

如果遇到了放得高的就只能拿梯子去取，所以，不仅要记住药材在哪里，爬上爬下的也是一个体力活。

茵陈有点想偷懒，她搓了搓手看向苏木。

只见他正熟练地把一份份药材打包，黄皮纸在他袖长的指间像是听话的孩子。翻折，捻塞，定形，她还没看清，苏木就包好了一摞摞的药剂。

只见苏木一手按着成累的药包，另一只手抽出了一根麻绳，左绕绕右绕绕，一串串的中药就打包好了。

这动作，比流水线的工人还要熟练，让从小就帮着店里干活的茵陈，都有些自愧不如。

还是不打扰他了，茵陈想着，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默默都转过身。

茵陈吃力地搬起木梯，两根瘦弱的胳膊颤颤巍巍地移动着，木梯和地板拖拽出了嘎吱的刺耳声。

突然，茵陈手一滑，手上的梯子晃晃悠悠的，眼看要往茵陈的脚砸去。

茵陈下意识地放低重心竭力让自己恢复平衡，她的脚虽然没被砸到，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小心！”苏木原本正点着数，余光里瞟到了茵陈这惊险的一幕。

他连忙抛开手里的药包，一个箭步冲到了茵陈的身边，伸手抵住了摇摇晃晃要迎面砸到茵陈身上的木梯。

桌上的药包“哗”地散落了一地，木梯“嘭”地被苏木反手砸到了柜子上。

茵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黑，下一秒就被苏木抵到了梯子上，下巴正好卡在梯子间。她的背后，是苏木宽阔而温热的胸膛。

苏木身上特有的一种药材气息瞬间扑鼻而来，茵陈还穿着他的外套，只觉得周身都萦绕着他的味道。

苏木心惊胆战地微微喘着气，滚烫的气息打在茵陈的后脖子上，掠过茵陈的耳边，热乎乎，痒麻麻。

茵陈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发麻，软软地撑在了胸前的梯子上。

“你没事吧？”苏木起身，一手扶着梯子，一边低头查看着茵陈的情况。

只见茵陈的脸色有些苍白，神色恍惚，苏木更加地担心起来。

“没事没事。”好一会儿，茵陈才缓了过来，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

她看着面前苏木放大的俊脸，越发地觉得两边的耳朵在发烫。她下意识地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微微往后退了退。

只是她才刚抬脚，就被梯子给绊了一跤。本就因为脚软而没站稳的她，眼看就要往后倒。

只见苏木眼疾手快地伸手扣住了茵陈的腰，用力一拉，把茵陈拉了回来。因为惯性，茵陈不可避免地扑到了苏木的怀里。

茵陈的两只手按在了苏木的肩上，女孩的手微凉而柔软，隔着一层布料，似乎能感受到布料之下紧绷着的温热的肌肉。

而苏木的手紧紧地扣在茵陈的背后，像是被施了紧箍咒，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前。

茵陈很瘦，腰很细，苏木一只手就围住了她。

霎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怀里的柔软让苏木第一次惊觉，女生真的是软绵绵像水一样。

而茵陈，也是第一次发现苏木的胸膛硬邦邦的，像木门一样的硬挺。

“谢，谢了……”

“你没事吧？”

两个同时松了手，苏木一边往后退，一边不忘把茵陈往旁边拉了拉，生怕她一不小心又踩在梯子脚上被绊倒。

“不客气。”

“没事。”

两个人又异口同声地答道，紧窄狭隘的柜台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苏木移开视线伸手揉了揉头发，茵陈也不自在地摸了摸夹在耳边的刘海，两个人多不约而同的把视线落向了远处。

最后还是苏木先打破了沉寂，说道：“这个梯子很重很难搬的，你要什么，让我来吧。”

“好的，好的。”茵陈连忙把单子递到了苏木的手里，像是在扔什么烫手的山芋一般。

苏木接过药单，看了一眼，便放回了柜面，继而转身握住梯子的两边，稍一用力，很轻松地就将梯子举了起来，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药材的所在处，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上去。

茵陈跟在他的身后，帮他紧紧地扶住了梯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昏黄的灯光落在苏木的身上，淡淡的光晕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背影，朦胧而模糊，像是一盏灯，忽的照进了茵陈的心里，生生烫出了一个洞来。

茵陈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突兀地扑通扑通跃动着，像是藏了一只调皮的小鹿，久久无法平静。

拣完药材，苏木麻利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把药材放在了电子称上。

“你怎么这么熟练？”茵陈看着苏木驾轻就熟的样子，一脸疑惑。

明明自己在店里待得更久，比起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人，自己应该更熟练才是。

“因为我以前……”苏木顿了顿说道，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突然听到不远处爸爸传来的声音：

“刚刚什么东西砸下来了，我怎么在里面听到了好大的动静？”

“没事没事，我不小心把东西碰掉了而已。”茵陈赶紧迎了上去，一下扑到了爸爸的怀里，撒娇似的说着。

她知道爷爷和爸爸把店里的东西都当宝贝古董来爱惜，要是知道自己这么差点砸坏了，一定会数落自己。万一要是生气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茵陈一边说着一边向苏木眨了眨眼，使着眼色，可怜兮兮地向他求助的样子。

“是的，茵陈不小心把电子称碰倒了，已经扶起来了，没有坏。”苏木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看向爸爸说道。

“行吧，那你们自己小心一点。”对于茵陈的话爸爸有些半信半疑，但既然小木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好再怀疑什么，又嘱托了一番才往里走。

看着爸爸慢慢悠悠离开的背影，茵陈连忙跑到梯子旁，摸了摸梯子，又摸了摸柜子。

在确定了没有坏之后，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向苏木说道：“刚刚真的吓死我了，幸好有你。”

苏木看着茵陈三魂不见七魄的样子摇了摇头，笑了笑，一脸的无奈。

看着茵陈的样子，苏木突然反应过来，他刚刚差点就把自己的过去毫无防备地说了出来。苏木心下有些震惊，单不知道为什么，又隐隐地生出了一丝遗憾的感觉。

他看向墙上那一墙的中药，又看向爷爷的接诊室。

中药，药房，他可是熟悉的很。只是，只是他答应了妈妈，什么都不要说。所以他也只能，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