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第12章 第 12 章

昨儿既然拿定了主意，扶京第二日便早早地起了来，先去给长公主请安。

谢瑜大概了已经决定了，要在表面上好好对待她。今晨时破天荒地对她露出了笑，说她昨夜伺候沈确实在已经辛苦，日后便不必每日来请安了。

那可大好。

上辈子的谢瑜只管在她面前立威严，没想到这辈子她能转了个态度：倒是转而想着拉拢自己了。

盛扶京只学着江佩云往日的语气，软软说道：“儿媳伺候婆母天经地义，况且难得婆母看重我哥哥，我更要好生照顾夫君、孝顺公主，方不负公主美意。”

谢瑜被她哄得高兴，夏姑姑瞧着她眼色，亦是和善开口，“难得大夫人这样的孝心，只是长公主疼你，往后你不必日日来请安，且多睡些时辰。”

瞄了眼谢瑜，夏姑姑殷勤道：“多歇息，待你调养好了身子，给我们府里添上个大胖小子也说不定呢！”

这话引得屋子里的人纷纷笑了起来，扶京装作娇羞模样垂下了头，强压下心中恶心，再次学起了江佩云嗔怪道：“姑姑别笑我！”

一派和气。

原来只要自己用对了法子，也是能够揣测出谢瑜的心思的。

刚出了华清堂，扶京的脸色便有些冷了下来。

雪玉跟在她后头劝道：“夫人，二爷今儿不得空，咱们等他休沐时再回去，也只有几天的功夫不碍事，您别挂在脸上。”

“我只是觉着有点恶心。”扶京用衣袖，给自己随手扇了扇风，“江佩云今天早晨怎么没来给我请安？”

“别提了，”雪穗笑道：“她说是惊惧过度染了风寒，怕过给你。”

雪玉也忍不住扑哧一声，“就连病了，长公主也没说给她请个大夫，更别提赏东西了。”

她不来，倒反而正好。

一回去锁春院，扶京又让雪穗拿了食盒盛了些许干粮。她自己又去书房里找了千字文揣在了怀里，从院子里的后门，又悄悄溜去了西苑。

轻车熟路地翻过了篱笆墙，扶京飞一样的跑去了沈辞那边。

往日，这沈辞总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今日他居然立在了院子外面等，单薄破旧的衣衫，被夏风吹得衣角翻飞，更衬出了他的清雅出尘。

扶京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她这才察觉出来，沈辞的睫毛好长，在轻薄到几乎透明的眼皮上，投下了一片长长的阴影。

沈辞今日有点呆。

就连扶京来到院门口了，他都没有发觉到。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没精打采地凝视着地上的黑影子。

他今日的脸色，似乎要更加苍白一些。

“喂。”扶京不得不出声提醒，“你傻站着做什么呢。”

呆立着的沈辞这才震了一震，迟疑着抬头看她。

他的瞳孔猛的缩了缩，眼睛弯弯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极为高兴地喊了声什么，接着抬脚飞快向她跑过来——

摔倒了。

脚腕间的锁链，只够他走到院子中央，此刻沈辞虽然是极渴望接近外面的那个人，然而在锁链的桎梏下，却是半点接近不得。

生平第一次，他的心里模糊地升起了一种‘无力感’。

扶京已是小跑了过来，她的声音像银铃，叮叮灵灵着十分好听，每次一见到他便有许多话飞快地吐出口。

这总是让沈辞觉着目不暇接，又想要努力记下来，又怕因为分神而更加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回，扶京的口吻里有些许不好的情绪，她在埋怨着沈辞不小心把自己摔倒了。沈辞便做出了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扶京只好叹了口气，她用力拽住沈辞的胳膊，“起来呀。”

这个少年的身躯有些许沉重，关节处似乎僵硬了些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站起来。

扶京奇怪道：“你怎么了？没吃饱饭呀，我昨天不是给你留了点心吗。”

沈辞微微摇头，“没时间吃。”

这四个字说得十分好，扶京忍不住夸了一句，又疑惑，“你又没事情做，怎么会没时间吃饭？”

说着，她牵着沈辞进屋。

“要等你。”沈辞摩挲着扶京的手掌，忍不住又顺着她的皮肤往上，轻轻捏了捏扶京的手腕。

虎口刚好能圈住她细嫩的手腕。

这是个很亲密甚至有些冒犯的举动。但因为沈辞天真无邪，只是纯粹地出自喜爱之情，扶京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很快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你等我什么？”

一进屋，沈辞已经殷勤地把她手里的食盒接了走，学着扶京昨天的样子，很快将里面的饭菜拿了出来，端端正正摆放在了桌子上。

面对扶京的疑问，他想了想，又重复道：“要等你。”

是她自己没问清楚。

扶京又瞧了眼院子中央，此时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心间划过，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不会一直站在外面等我吧？！”

“是。”

扶京没了脾气。

她和沈辞紧挨着坐下，仍有些不可思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呢，一直都站在外面等的吗？”

“是。”

难怪方才觉得他不大对劲，这几乎是活生生站了一天一夜。

扶京又往多宝架那边瞧了瞧：自己昨日带来的，给他做口粮的点心还被完整的放着，一口没动。

桌子上就是热气香腾的饭菜，沈辞大约早已饿了，但他只是小心地观察着扶京此刻的表情，没有半点吃饭的意思。

扶京自然也没胃口吃，她决定追问到底：“你为什么要等我？”

很明显的，沈辞纯粹的眼神，躲闪了些许。

在扶京执着的眼神下，他才慢吞吞地开着口：“我哭，你不来。”

扶京的眼睛眨了眨，领略了沈辞此番的意思，“哭？是你害怕吗？就是如果我不来了，你会伤心失落，所以你害怕我不来了。”

沈辞慢慢重复道：“伤心、失落？”

“就是，”扶京忽然用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就是这里很难受，会觉得它空掉了。”

沈辞被她戳得下意识后仰，又很快坐直了身子，“伤心、失落。知道了。”

“是的，你不来，我会伤心、失落、哭。”他长长的睫毛，似乎有些濡湿，润润的看着扶京，“所以，我害怕你会不来。”

扶京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晃神。

她连忙移开了目光，转而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先吃饭，吃完饭以后告诉我。我都说了我再来看你，你为什么还是要害怕。”

自己在谢瑜那边，已经假模假样地用过了早膳。此时只是略略吃了两口豆腐羹，余光却瞧见沈辞虽然手执竹筷，却并没有动。

分明是饿极了的样子。

盛扶京眼睛一眯，忽而说道：“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所以就先不吃饭了？”

这话故意说得恶声恶气，但沈辞心里清楚，她只是在假装生气，因此反而对她弯弯眼睛，“一定，要告诉你吗？”

呀，小傻子还有小秘密了。

扶京哪里会放过他，立刻点头，“一定要你说。”

话一出口，自己忍不住想笑：她好像是恶霸，在欺负不懂事的小孩。

“好吧。”沈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是真不情愿，整个人就好像被放慢了动作，一面用水润润的眼睛瞧着她，一面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个香囊。

正是自己昨儿丢掉的东西。

“我偷了。”沈辞静静说道，“很想、很想要。”

拿了……就拿了吧。

扶京下意识伸手，想把香囊拿回来，不料沈辞却飞快攥住了香囊，还将手高高举起，不让她拿到。

他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懊恼自己的举动，不情不愿地又放下了手，五指张开，将东西呈在了她的面前。

扶京的杏子眼眨了眨，她刚要伸手去拿，这小子却又像是护食一般的高高举起来——被扶京倏地站起来，掰开了他的手掌，硬生生的把东西抢走了。

沈辞着了急，“你打我！”

“我没打你啊！”扶京吓了一跳，“你可不要乱说。”

“你打我。”沈辞只是执拗看她，“我偷东西，你生气，你打我。”

喘了口气，这傻子又道：“你打我，让我有它好不好？”

说着，竟是有些可怜巴巴地祈求，“你打我。”

扶京只是面无表情，良久，忽而皱了皱眉，“你被人打过吗？”

沈辞不说话，她又追问道：“是不是经常被人打？”

否则，怎么会以‘被打’来作为手段，让她不要生气，又想用挨打，来换取这个香囊呢。

扶京不对劲，她现在表情紧绷着，眼神里又凶又严肃，是真的生气了。

她从没生气过。

沈辞的嘴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缓解她的情绪，此刻十分恨自己不会说话，只是抓着扶京的手往身上送，“我不要了，你打我吧。”

见扶京抗拒着这样的举动，他虽慢慢地停了下来，眼里的慌乱却是更甚：“不要生气。”

“好。”扶京对他勉强笑了笑，晓得自己的情绪会令沈辞感到极大地不安，实在不该让负面情绪如此直白地展现给他。

她只是把香囊放在沈辞的手上，“我不打你，也不责怪你。你若是想要什么东西，直接跟我说就好，不用偷。”

其实，扶京还是不大愿意送给沈辞。

只不过，一来这东西随意送了人，她觉着对不起雪玉。回头得跟那姑娘好生告罪才是。

二来，因为香囊上绣着的自己栩栩如生，只消一眼便能认出来这是她。万一这个小傻子收不好东西，反而让夏姑姑发现了，那可又怎么办。

沈辞自然也晓得扶京在犹豫，他似乎当真是喜爱极了这东西，恋恋不舍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艰难地摇摇头，又把扶京的手推了回去。

他说：“你喜欢，给你。”

扶京大为惊异，“你还知道谦让。”

生怕沈辞反悔，她飞快又将东西收回了腰间，随后笑眯眯问他，“为了补偿你，你跟我说，除了这个香囊以外，你还想要什么？”

他不仅知道谦让。

还知道试探。

此刻眼睛里涌上了些许亮光，充满了期待之意，“像上次一样。”

沈辞盯住了扶京的嘴唇，直到把扶京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上面。

软软的、暖暖的。

要你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