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离辞职那几天总是不在状态,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发呆。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锁上门,别人也不知道她在屋里干什么。
陆何散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听到超市里发生的周萍圆家里的事情。他知道周萍圆是陆嫣离的朋友,但想不好怎么安慰陆嫣离,便也一直没开口。
他还咨询了一下许原言对这件事的看法,许原言则是建议他不要主动和陆嫣离再提起这件事,尤其是不知道如何给陆嫣离答案的情况下。
毕竟他们都不能改变现状。
陆何散担心了陆嫣离几天,但好在陆嫣离没有消沉太长时间,很快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爱死不活的了。不过她最近总是神神秘秘地自己在屋里,每次陆何散一回来她都做贼似的“咔哒”一声把自己房门锁上。
陆何散一边感叹着“妹大不由哥”,一边旁敲侧击了几次,问陆嫣离在做什么。但这些日子以来,陆嫣离的嘴愈发严实,再也不像原来一样那么好套话了。陆何散询问无果,便也放弃了,由这棵“原上草”自己随便成长了。
不过几天后,他就有了答案。
那本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他刷着某个视频和图文平台的推送。APP突然给他弹了个“可能认识的人”,他点进那人的主页一看,觉得莫名有点熟悉。
这背景……不就是他家的客厅和陆嫣离卧室吗?
只见“此人”已经连发了好几条图文,都是女装穿搭,陆何散一张一张地翻过图片,一件一件地和陆嫣离的衣橱对应,最终得出了这就是陆嫣离账号的结论。
看这架势,陆嫣离似乎想尝试自媒体?而且还是从卷的要死要活的穿搭博主开始?
陆何散一边仔细地看着陆嫣离的几条图文,一边想着自己为游戏做的营销攻略,游戏制作和自媒体上也有很多相通的地方,他们都是创造类创业。
把陆嫣离的账号完完全全翻了一遍,他那点“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他忍不住仔细地看这些图文开始分析问题。
陆嫣离没有露脸,只拍了脖子以下的部分,估计是不好意思,怕别人认出来,觉得丢脸。
但且不说陆嫣离本身的穿搭好看与否,她的照片拍的并不抢眼。衣服层次又很单调,看着既没有让人舒心愉悦、心向往之的氛围感,也没有风格独特分明的艺术感。
陆何散跟着马阳生,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美学”的概念。看到这组照片,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够刺激”。陆嫣离的穿搭以及她拍摄的照片没有重心,所以显得很平面。寡淡得像一杯乏善可陈的白开水,别人看了自然是记不住的。
唯一的一丝丝美感全凭着陆嫣离还凑合的身材和衣服本身的质感强撑。和专业的穿搭博主,服饰测评博主,图片的质量当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没法比。
果不其然,这几个图文的点赞量都非常惨淡。大多数人可能看见了,也只会把这种当做日常的分享,而不是往专门的穿搭播主上去想。
陆何散叹了口气,无奈地想着陆嫣离对着镜子拍这些照片的心情。他能猜到陆嫣离的失落,想着怎么和陆嫣离开口谈一谈这个事情。
不论是陆嫣离真的要做自媒体,给她一点自己的看法和建议;还是陆嫣离疯狂想赚钱的心态,陆何散都想聊一聊。
——他怕陆嫣离太早地完全陷入对金钱的追求里,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就定义成“赚钱”。陆嫣离不过刚刚成年,以后还会有很长的路,要干的也不止“赚钱”这一个事儿,真的说“赚钱”,也不必这么拼。
他再次就着陆嫣离做自媒体的事情和许原言讨论了一下。许原言懂的很多,知识面很广,他一个旁观者可以更加冷静清晰地分析问题。
“小姑娘想赚钱,这无可厚非。”许原言笑道,“受制于人的滋味不好受。”
陆何散不知道陆嫣离找许原言借钱的事,也就不明白这句“受制于人”的意思。他听许原言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下去。
“良好价值观的形成确实需要正确的引导——但是何散。”许原言轻轻叹了口气道:“妹妹都成年了,很多事情她有自己的想法观念,或许与社会主流相悖,但那未必就不好。有人说野心是个贬义词,也有人说野心是个好词。虽然人们对好与坏有较为全面的定义,但这其中的界限仍然是模糊的。”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一生固然值得歌颂,但只要妹妹没有触碰法律的红线,没有违背道德,我觉得都是可以接受的。‘一心只想赚钱’的确没有符合人们口中的‘道德高尚’亦或是‘志向崇高,’但这不意味着这么做就处于两个词的对立面,也就是‘道德败坏’。”
许原言似乎是笑,又说道:“那就全凭你怎么说——妹妹做家教可以教人知识也算奉献,做自媒体可以给人带来快乐或者一些穿搭的帮助,也是有意义的,没有那么难听。”
他看着陆何散道:“而且你也只比妹妹大两岁。她怎么想,你应该清楚。”
陆何散被他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但仔细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个理。他又问许原言道:“那我要和她说我知道她做自媒体这事吗?给她点建议什么的……”
许原言依旧微笑,“要是大家都听建议,而且建议有用,那岂不是遍地都是成功人士了?”
“而且我们没有做个自媒体相关的行业,本身也没有经验可谈,这时候随便给建议不是一个理智的行为。”
许原言思忖片刻又道:“当然,这是更客观的说法。毕竟你们是兄妹,怎么相处自然还是你说了算,我对这方面了解的很少,也不知道你们能相互敞开心扉多少,知无不言多少。”
陆何散听完许原言的话点点头,岔开了话题。他没和陆嫣离说,但架不住陆嫣离主动过来讨“建议”。
晚上,小姑娘神经兮兮地凑过来,怀里抱着平板道:“你看见我的账号了?”
陆何散挑眉道:“你怎么知道?”
“你点赞了,我知道你的账号。”
陆何散点点头,示意自己看见了。
“你有没有什么建议?”陆嫣离想了想还是问道,毕竟她听说陆何散工作室那个下载量三万的游戏,这是个不小的数字了。
陆何散摸摸下巴道:“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那你不要生气哦。”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准备滔滔不绝时,陆嫣离又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我玻璃心。”
陆何散被她这句话逗笑了,看着妹妹道:
“我还没开始说呢,而且你都发到网上了,那就要做好被各种人议论的准备。说你品味差,拍的丑倒是其次的,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也是有可能的。”
陆何散敲了敲桌子道:“我正好和你说一下这个事情,算是给你打个预防针。”
他小心地瞄了一眼小姑娘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你是真的打算做自媒体,还是拍着玩玩?”
陆嫣离没吭声,而是倔强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陆何散能从陆嫣离的那几条图文里看见经营的痕迹,知道小姑娘肯定是想去尝试这条路。他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看看陆嫣离的态度,看她愿不愿意承认这件事。
“那我姑且认为你是真的想做。那我能问一下你做自媒体的目的是什么吗?为了赚钱?想出名?还是单纯分享欲过剩?”
陆嫣离干巴巴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道:“为了钱。”
“哦。”陆何散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选穿搭博主体赛道呢——你觉得你有什么优点吗?”
“穿搭博主变现相对容易。”陆嫣离说,“其实我也分析,观察了一些人,我知道穿搭博主火起来很难,但是做这个成本相对低,毕竟我之前衣服不少,而且不用露脸。”
“不用露脸。”陆何散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关键字,佯装叹息道:“不露脸就更难了。别人凭什么记住你呢?”
“是。我也想到这个问题了。”陆嫣离双手的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我这个赛道选错了,我没有学过穿搭相关的知识,我也不算有天赋,我不打算继续走这条路了。”
“哇。”陆何散赞许道:“醒悟的挺早,刚刚还想说几个你做穿搭博主的拍摄问题,现在也没必要说了。”
陆嫣离神色复杂地一点头,然后说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体面一点的。但这是……这是很矛盾的。”
“做自媒体的挣钱方法有悖于传统的挣钱方法,所以它注定是不体面的。哪怕你做科普宣传,除非你有事业编,是卫健委等等集体组织的,否则别人还会觉得这是不务正业,哗众取宠的。”
“我在想我要给自己立一个怎样的人设——而且我首先要克服露脸的羞耻心。我想重新锚定赛道,大致可能会和‘天才少女’,‘豪门千金’这种标签挂钩,大众喜欢这个。”
“我的IB成绩,我的雅思成绩,我过去拍的照片……包装出这样一个人设和身份应该不难,但主要就是……”
陆嫣离讲话变得磕磕绊绊。
“主要就是认识你的人会识破你的谎言。”陆何散叹了口气,接上陆嫣离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个人建议还是不要立太高不可攀的人设,否则以后翻车会圆不回来。”
陆嫣离则是用“你不懂”的眼神看了陆何散一眼,伸出手指道:“首先,有人扒我身份的时候我已经火了,能赚到钱了,这时候翻车不翻车,黑料不黑料已经无所谓了;其次,网上大多都是包装的人设,互联网本来就没有可信度,大家都包装,我包装一下怎么了?最后,你觉得一个真正生活中的人,会有人在意吗?”
“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who care?你可能会说一些新闻里的温馨时刻,挺身而出的普通人等等,但他们能挺身而出,就已经不普通。这已经属于‘正能量’类别的人设。”
“还有就是这种‘高智’,‘有钱’类型的人设,或者‘猎奇’,格格不入的人设。那种才有意思,才能调动人的神经和兴奋性,才有变数和可能。”
“我还从剧情类博主,实用类博主都分析了原因——他们为什么能火,怎么火的,道理我都懂,但我越观察越感觉我可能做不到。”陆嫣离痛苦地扒拉着自己的脸皮,把它往下扯,勒着自己的眼睛叹息,“我不喜欢承认自己做不到,我肯定可以的。只是还要时间。还要时间再去思考思考题材,再去时间磨合磨合自我,有一张更厚的脸皮。”
陆嫣离忽然转过头来看陆何散,说道:“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我太刻薄了,我现在烦的看见什么东西总想骂两句——唉,我怎么会这样?虽然说互联网是个粪坑,但博主其实还是要正能量的。”
“做这几天感觉很不容易——拍照片不容易,我还拍了视频尝试剪辑,剪的甚至太稀碎了都没好意思发出来。不过好在也没人看见我这样的丑态,浏览量好像没过百。但是我情愿别人看见我的丑态……啊啊啊,我到底适合什么啊?感觉自己根本没有优点和一技之长,除了成绩像点样,莫非我就是天选的打工人和要搞科研的人?”
“可是我化学学的也一般般啊,平时成绩是好点,但感觉创新能力就那吧。”
“我真的看不见我的前途啊啊,我当时为什么要报化学?”
“唉,为什么我不能长得惊为天人,随便发几张照片就有百万点赞,成功又轻易地当上头部网红,最后坐拥豪车家产,走向人生巅峰?”
……
听着陆嫣离在这碎碎念,陆何散又觉得好笑又有点无奈。她也在陆嫣离对一声声的质疑中叩问自己。
他以后能干什么呢?
眼下似乎就工作室有点盼头,其他的都是一眼望的到头的路。想到这里,他又想起许原言来,尽管他并不因为自己的经历而自卑,但客观的差距是不可否认的。
未来呢?他们的差距会否越来越大?他们会不会渐行渐远?又真的有人能一生只爱一个人,真的有一段本就举步维艰的爱情能维持那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