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河西 第9章 爱从遗忘开始

对比起其他人，何舟渡自认对盛遇阳勉强算是了解：这是个表面看着阳光的阴暗批。

但他平时也只是表现为平等地仇恨所有人，还碍于法律只敢心里想想嘴上讲讲，但现在——

“咱们这样违法了吧……不要想不开啊！”

盛遇阳没好气地拨开他：“我就跟着我妈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跟踪你妈也是跟踪啊……你爸知道这事儿不会打断你腿吗？”

虽然盛明锦并不爱出面管涉什么，但两家临近多年，何舟渡偶尔听自家爸妈、其他长辈提到盛明锦都会顺便提到他的婚姻。

不太和睦，但盛家这位实在爱得深沉，凡是涉及妻子的事优先级永远最高。听说裴总还不是裴总的时候应酬被灌酒，盛明锦赶过去直接把对面的小老板砸得头破血流。

其实何舟渡第一次听并没有觉得很深情，反而挺恐怖的。不过这不好讲，唯一看得出的是涉及妻子的事盛明锦是很疯。

他不想被打。

可能是看何舟渡惶恐不安的样子太可怜，盛遇阳沉默了一下，退让了：“那你就说我们路过这里，想跟着他们一起玩。”

“真的是玩而不是去当仆人的吗？”

“我妈保镖这么多哪里用得着我们。”

“雇佣的哪有亲生的好使……”何舟渡深有体会地吐槽。

但盛明锦不听。他不听的下场就是他切身体会了一下何舟渡口中的“甜蜜酷刑”——指两个人左手右手脖子上怀里挂着、抱着、提着不下十几样的东西。

大件的可能是出于长辈的心理，两个大人稍显良心的让他们等会儿去放完别的东西了再来拿。

裴想往嘴里塞了一口卤肉，往后看了一眼：“怎么感觉你在针对你儿子？”

“有吗？”

“今天早上他说我坏话了？”

裴梦笑：“你根本就是知道。那你问什么？”

“确认一下，就知道你要骗我，诶嘿！”相近而更年轻的脸上跃上狡黠的笑意，“我就说我简直是个学心理学的天才！”

“在你去学英语之前你也是这么说你是学英语的天才的。”

裴想挠挠头：“你知道的，喜欢的东西变成工作就爱不起来一点了。没学校压榨我的时候我学英语还是很有劲的……这个不重要。他说我什么了？”

“说你是个心机鬼拜金女，我是个昏君，要把我们俩赶出家门。”裴梦胡编乱造。

“我藏这么深他都发现了？！”裴想瞳孔地震，“太好了终于有人懂我伪装下真切的愿望，我不仅心机拜金我还见色起意，忘恩负义，等我发达了第一个忘的就是本。不仅忘本我还要落井下石！”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裴梦扶额，“你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你。”

“……你滤镜是不是太重了。”

坏话甚至不是当着她面说的，这叫什么欺负？真说起来也许年纪小的那个才觉得委屈吧。而且没失踪前她在家作威作福的日子她是一点记不得啊？

裴想觉得好笑，没骨头一样靠着裴梦求她拖着自己走。她手上还拿着吃的，裴梦推着不许她靠，反正裴想不听，我行我素地继续。

裴梦从来没办法真正地拒绝她。

四个人拖拖拉拉地逛了一大圈，最后在一家螺蛳粉店歇脚。终于得以解脱的两个少年苦哈哈地坐着等吃，没干事纯来享受的裴想皇帝挨个慰问过，往他们手里塞俩蛋挞当工资。

盛遇阳接得有点别扭，但裴想从来看不懂人脸色，笑呵呵地往他手里放：“盛遇阳，你知道忘记一个人要从哪里开始吗？”

这是什么哲学问题？

盛遇阳疲惫且迷茫地看她。

二十年前来的姑娘比他只大两岁，仍有涉世未深的青涩清澈感。但她向来早熟，眼神带着不太符合这个年纪的深沉。她没从外甥那儿得到答案，于是热心地为他解答：“从缺点开始。”

记忆会美化所有已失去的人，这种美化是从缺点开始，直到再也没有美化的余地。于是被记住的那个人印象只会模糊得剩下一个剪影。这个剪影站在过去朝往前的人挥挥手，叫她不要回头。

裴想曾经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后来他们分开，也才三年而已，她已经完全记不起当初吵架到绝交是什么理由。她只记得自己转学到新学校时，被领到宿舍里时，踩着凳子的姑娘眉飞色舞地讲着烂俗的故事。

记忆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所以，别怪你妈。你外公外婆不是什么好父母，她已经很尽力地在爱你们。”

大多数人的爱是有限的，裴梦是这些人之一，给裴想的爱太多，给别人的自然而然就会变少。不过她现在已经逐渐忘记以前，意识到自己在家庭中的缺失并给予弥补只是时间的问题。

盛遇阳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代由别人说出的这么些年父母不爱他的解释。其实来得有点晚，晚到其实他已经能够相对平淡地接受这个事实。

少年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指了另一个方向：“在说这个之前，姨妈你还是先给外婆狡辩一下你背后说她坏话的事吧。”

什么外婆？！

裴想瞳孔地震，拔腿当没听见马上要走。裴梦结完帐回来一把揪住她衣领，似笑非笑地看她：“刚刚当心理治疗师不是挺有风范，现在跑什么？”

裴想急得直蹬脚：“裴小梦你就是想我挨打！”

其实爸妈很几年没打过孩子，但是她一跑失踪这么些年，保不齐要挨一顿长长记性。

但预想中的挨打没落下来。已然苍老的老人踉跄地被人扶着走近，嘴唇发白地颤抖着看着近前熟悉的、年轻的脸。和记忆里一样，带着点倔，又不太好意思地低着眼心虚自己的所作所为。

“……回来了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

就问这个？

裴想悄摸抬眼，撞进一双沧桑含泪的痛苦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