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河西 第2章 做梦

久别重逢，裴梦领着裴想在小区附近街道转悠几圈，最后被兴高采烈的人拉着在街边一个烧烤摊子边上坐下。

她想张口问一问过去，但太多年没想起，说不出什么来。想说一说这二十年，又实在缺乏可陈。

坐在她对面小马扎上的人眉眼含笑的看着她，看着比记忆里温柔太多：“你没病吧这么看着我？”

“……你要不然还是闭嘴好了。”裴梦那点伤春悲秋消散无影。

她把西装外套脱了搭在手臂间，和裴想一样坐在小马扎上。她长高了很多，腿委屈地稍微盘着，看起来和周边闹市格格不入：“等会儿少拿点豆腐。”

“豆腐皮也不要？”

“这里的豆腐皮不加葱。”

二十年前来的姑娘瞳孔地震：“我靠异端！”

“你知道我一向是很尊重别人的爱好和做法的，但对于这件事，我只能说——”

“没品的东西，永别了。”裴梦自然而然的接上，得到对面一个“你很有品”的眼神。

“凉皮要不要？”

“不要。”

“韭菜要不要？”

““不要。”

“鸡爪？鱿鱼？”

“不要。不要。”

端着篮子捡菜的人回头友善地问下一个问题：“巴掌要不要？”

“五块钱转给你了。”

“老板你说了算。”

裴想迅速回头，把捡的双份的东西又挑成单数。回头的时候她听见了声笑，然后又静默无声。于是磨磨蹭蹭五六分钟她才终于挑完菜坐回位置上。

桌上电话被设置静音，一个接一个的来电把破烂的木桌震得发抖。裴想坐回去，裴想看了一眼上边“李特助“的备注：“你不会被劳动仲裁吗大人？”

“劳动仲裁不是这么用的。而且现在是下班时间。”已经点完酒的晃了晃酒瓶，另一只手拿过手机，这次直接关机眼不见心不烦。

她举起酒瓶，要对面的人和自己干杯。裴想默默举起手机给她拍照：“你完蛋了，我要告老妈，你带我喝酒。”

“你是姐我是姐？”裴梦觉得好笑，“你同学聚会还带我去喝酒呢我也没告状。”

裴想理直气壮：“但我现在才十八！你现在都三十多了！”

没醉却觉得昏头的人愣愣的看着她，眼一眨眼泪落下来。她可能早就想哭，刚才背着裴想抹了抹眼泪，只是下雨，现在才算决堤。她说不出话来，喉头像哽着什么东西，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你知道年纪是一个女人的敏感话题吗？”

对面不接她的转移话题，坦然从容的看着她：“裴梦，你就喝这么点你别装。”

她靠过来，小声地说：“我真不是幻觉，我就是穿了。有个人和我说你过得不好，让我来看看你。”

二十年后的裴女士称得上功成名就，但她不高兴。有人跨越二十年的时间去到一切开始之前，希望一切能有所改变。

于是十八岁的裴想来到这里。

——

如果你在三十七岁这年遇到你十八岁的姐姐，你要和她说什么？

在隔壁又开了个房间假装自己其实回去的裴梦在床上闭着眼翻来覆去几次之后索性开了灯坐着发呆。被关机的电话复活后死心不改，接连地响。

裴梦叹口气，点了接听：“什么事？”

对面却不是李特助的声音。青年低哑疲惫的问句被机器消磨，传过来带着试探的质询：“不回家吗？”

“盛遇阳没和你说吗？我去见裴想了。”

对面沉默了会儿，又问：“见过裴想了，也不回家吗？”

也许难得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没吵架，裴梦显出比平时多不少的耐心。她靠着枕头，眨了眨眼睛缓解眼睛的酸痛，声音轻快：“盛明锦，我真不回去了。我要和你离婚。”

电话对面沉默的时间更长，裴梦不想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财产和盛遇阳我都不要，我要回家去了。裴想还没见过爸妈，我要先带她去见他们，然后回老家。我和你说过我老家吗？那是个很小的县城。”

这次对面回了话，声音很低：“说过的。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

“哦好吧我很久没回去了，那里现在应该已经变不少了。”裴梦可惜地打住这个话题。她一时不知道应该还要说什么，于是只能又问一遍：“盛明锦，我们下个月去离婚，行吗？”

沉默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盛明锦才终于有回应：“如果你能试着爱我一个月。装的也行。”

他松口了，提出自己的要求。裴梦无有不应。

电话挂断，她握着手机盯着烂熟于心的号码，可惜又庆幸地想：其实不用装，她本来也喜欢盛明锦。真要装她装不出来，但这种量身定做的剧本本色出演就够用。

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裴梦靠着落地窗感到困意袭来，凭着最后的意志力爬到床上，坠落进旧日的梦乡。

她难得会梦到以前。

这里雾蒙蒙一片，样子看着小时候的家。矿场边低矮的平房挤着一家四口，灯火摇曳葳蕤，围坐在火炉边上的大人们男的打牌女的麻将，各有各的笑声。小孩儿们在冰天雪地里坐着板凳从小坡上颠簸着滑下，直冲向柔软的雪地。

小裴想脚抵着石头，手攥着倒着的长凳的腿，声音被风往后吹：“没事，摔不死的！”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打小说话就有种不顾长辈心理的莽撞直率。

妹妹不吱声，眨巴着眼睛显得茫然。反应过来后揪着母亲纳的冬衣轻不可闻地答应，想说的话被风灌了满嘴也吐不出来——裴想根本没想得到回答，她自顾自说完已经一蹬腿连凳子带人往坡下滑。

小小的裴梦站在坡上愣愣地看着那个被塞进自己身体的大大的姐姐。玩这样的游戏似乎并没有让她高兴，否则为什么她在哭？虽然眼泪又被风吹跑了然无痕。

大人真是奇怪。

这么来来回回滑了几回，从头到脚被雪沾满的小孩儿们才被家长门吆喝着赶紧回家烤火免得感冒。大裴梦从身体里被扯出来，看着小姑娘一脸了然严肃地向她点头。

小时候的自己会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