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科医生为何如此暴躁 第3章 小儿肾病科（一）

有不少医院里，只划出个儿科大类，以小儿呼吸科为首，其他科室不太重视。

我们院的儿科划分较细，故而收治的患者较多，其中不全是本地人，还有一部分是从附近省市前来就医，辗转多地，情况较为复杂。

在小儿肾病科，我的带教老师叫大刚，是个笑容憨厚、高高壮壮的年轻医生，人相当好，毫不夸张地说，他可称得上我平生仅见。

在其他科室，最早和老师们学会的是“免责”，给人治病的前提是先保护好自己；在这儿听得最多的，是在那些零零散散的收费中，怎么给患者省钱。

你能想象有人在那研究半天系统操作，就为了给患者省几块钱吗？

在遇到大刚之前，我真没想过，医生学着给人治病就行了，怎么还得算计着省钱，平白增加工作量。

大刚这么好的人，唯一的缺点是嘴碎，带着他那标志性笑容，对着患者说个不停，对着家属说个不停，对着我这个可怜兮兮的实习学生说个不停……

那张嘴一天到晚就没有歇着的时候，对着谁都要嘱咐两句才放心，要是不熟的人还罢了，我跟他待上几个小时，脑浆都要沸腾了。

话虽如此，倒也听到了不少故事。

轮转来的第一天就大为震撼，坐在大刚旁边，正听他讲着实习要求，就见对面的秀儿老师抬头看过来：“之前那个想换肾的家长，给妹妹讲了吗？”

（老师们的年纪，不知道“秀儿”的其他含义，所以大多这样称她，以显示亲近。）

大刚老师笑得憨厚：“没呢，才刚来，说这个怪难受的。”

“给妹妹说说吧，也好知道咱们科室能遇上什么人，别信那些所谓的‘家长’都爱孩子。”秀儿老师看上去相当气愤，我越发好奇发生了什么。

大刚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那件事我晚点告诉你，咱这科吧，有点儿特殊，多跟着看看就知道了。咱们科里的孩子父母，有不少离婚的，查出来孩子得病就离了，孩子多数归妈妈带着。”

我心说不至于吧，人家离婚跟孩子的病有什么关系？可能就是感情不好呗，说得跟抛妻弃子似的。

病房住的那些孩子，我进来时瞧了一眼，没见到年龄特别小的，跟父母相处几年应该感情挺深了，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

肾病可比血液、免疫的病便宜多了，我记着还有慢病的补助呢。

查出来有病就不要了，那生孩子的时候想啥了？

生孩子这事就跟开盲盒似的，谁能保证开出来了一辈子都没病啊。都已经为人父母了，岁数应当不小，不会那么不负责任吧。

跟着查房走了一圈，我留心观察，有少数几家的父母都在这儿，还有几家是母亲跟着。除去这些，陪孩子看病的多是老人。

这也正常，我小时候也是父母忙着上班，没时间管我，全靠老人帮衬着。

但这些证明不了什么，老师们凭什么说人家患者父母离婚，还抛妻弃子？总不能是人家跑过来说的吧？

现实总是啪啪打脸，午休结束回来，立马就遇到一个。

孩子爸爸一问三不知，说多了还不耐烦。把孩子姥姥叫出来才知道，离婚之后爸爸不怎么管，偶尔来看看，妈妈得工作赚钱，一直是姥姥陪着看病。

岁数大了挺多事都记不清，问病史比较困难，偏偏这科的病史采集十分重要，秀儿老师也不午休了，跟着慢慢捋了半个多小时。这样工作繁忙还有耐心的医生，我在成人科室是没见过的。

开头说的那件事，大刚在后来说给我听，想必诸位仍有些好奇，我也不卖关子了，简要讲一讲。

一位父亲的肾出了问题，来小儿肾病科问，能不能拿他孩子的肾移植上。

这话乍一听，各位可能觉得没什么问题，电视剧里感人的情节，孩子为救父亲，给父亲移植一颗肾。

这情节我看了也感动，得哗哗流泪，感叹父子情深。

但各位注意看，电视剧里的“孩子”，那都是成年人。我们这边，是儿科啊，什么人来看儿科？十四岁以下的孩子来看儿科。

个中愤怒不必多说，想必各位已然体会。

用大刚老师的话来讲：“这个监护人怎么还想监守自盗呢？”

这话说得太含蓄，我很想脱了白大褂，给那人一拳。

其实这种算是极端情况，只占少数。

为了避免给诸位留下坏印象，我便再讲几位令人钦佩的患者家属，心态乐观，生活很不容易但一直在认真过好每一天。

来看这科的孩子不一定只有肾的问题，有个孩子天生没有中性粒细胞，爸爸、妈妈还有家里的老人都在狭小的病房挤着，家长每天乐呵呵的都挺积极。

血液系统的病是真贵，孩子姥姥说为了治病，林林总总花了快一百万，等这次出院回家，把房子车子都当了。

网上说上海治得好，就去上海治，总能把孩子治好的。

老太太一提到“网上查的”，给大刚老师吓了一跳。赶紧告诉他们别看网上的广告，到了上海一定要去正规的大医院治啊。反复叮嘱了老半天，瞅着有点儿神经质。

我寻思谁能不知道去正规医院看，哪至于让您这么嘱咐？

回了办公室，大刚压低声音：“知道我为啥那么紧张，跟他们说那么多遍吗？

你看哪有几个正规医院四处做广告？那上面推荐的医院，又贵又治不了病，进去之后就服务态度可好。那管什么用？最后倾家荡产也没治上。”

他又叹了口气：“之前就有患者这样…”，他没继续往下说，能看得出难过。

小儿肾病科的患者需要经常过来，住得也久，医生对患者的感情，是与小儿呼吸这种家长“易燃易爆炸”的科室不同的，那些小患者就像医生们自己的孩子。

想起之前和同学聊天，他说：“真不容易啊，有的同行在救人，有的在吃人。”

我那时没出息地哭了。

到底是谁在看《大医精诚》？难道写这一篇的初衷，就为了骗骗我们这些无知、幼稚的学生吗？

这个科室的医生都令我敬佩，觉得还是应该多写一些，就分成两章吧。

在此之前，我遇到过很多品格高尚的人，身边亲友也大多忠厚善良，但从没有见过如大刚老师这样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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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儿肾病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