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特公爵比利维坦的铁血教皇年纪大些,今年五十上下,两鬓出现丝丝缕缕斑白,眼神也没有那么戾气噬人。
但柯内莉娅一点不敢因此轻视对方,因为她从威斯特公爵身上嗅出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只有经历过战火与杀戮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铁锈味。
“承蒙邀约,荣幸之至,”她以贵族间的礼仪致意,“兰伯特城主身体不佳,只能派我造访贵邦,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在她打量威斯特公爵的同时,男人也在观察她。即便以顶级权贵的眼光,也很难否认柯内莉娅的美貌,但她留给每个人的第一印象绝不是美。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虎豹般彪悍,刀锋般犀利。
“早就听说翡兰宁的蔷薇伯爵,今天终于见到了,”威斯特公爵很热情,亲自挽住柯内莉娅的手,“接风宴已经准备好,如果伯爵阁下不介意,可否共进午餐?”
柯内莉娅微笑以对:“求之不得。”
午宴并没有安排在宴会厅,穿过空旷的长廊,是一片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平台。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而下,洁白的台阶一路向下,延伸到碧蓝海水深处。
台子上摆了桃心木的长餐桌,左手边坐着威斯特家族的男孩子们,右手边坐着女孩子。无论男孩女孩,清一色盛装打扮,无可挑剔的容貌仿佛精雕细琢的珠宝。
柯内莉娅脚步微顿,心头浮现出微妙的异样感。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尊贵的客人,快请入席,”威斯特公爵很客气,甚至超过待客应有的礼仪,他看着柯内莉娅的眼神热情又慈爱,就像看着心爱的小辈,“这是威斯特的男孩和女孩们,每一个都是我心头的珍宝。”
“希望他们能陪伴您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不正常,很不正常。
柯内莉娅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便她是来自翡兰宁的贵客,有着决定战争走向的分量,这样的热络也超出待客应有的范畴。
她不动声色地落座,无数道目光随即锁定了她。男孩们大多怔愣,没想到传闻中的“蔷薇伯爵”会是这样的年轻美貌。女孩们则僵在原地,也许一开始,她们还有着艳压的不忿心思,但是柯内莉娅撩起眼帘的一瞬,她们自以为犀利的美忽然就折戟沉沙,被女伯爵无法言说的气场轻而易举地挡了回来。
这是一场看不见的交锋,而对战双方之一甚至没有察觉战争的打响。
比起女孩们微妙的敌意,送到面前的美味佳肴更能吸引柯内莉娅的注意。与建筑风格相仿,斯洛特城邦的饮食习惯同样吸取了东方风味。后世常见的香料和食材成为难得的珍馐异品,柯内莉娅低头切割小羊腿,以无懈可击的餐桌礼仪,将薄如纸片的羊肉送入口中。
微风送来海水的气味,与刚呈上的烤鱼相得益彰。这是一种产自深海的鱼,肉质细嫩,且周身只有一根大刺,不需要贵客狼狈地吐刺。
柯内莉娅惬意地品尝美酒佳肴,在看到威斯特家族的男孩和女孩们时,她意识到,这是一场正常的迎宾宴,不会有令人扫兴的话题。她可以借此洗去旅途的疲惫,放松紧绷一路的精神。
以及……为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做铺垫。
“我没想到,传闻中的蔷薇伯爵这样年轻,”威斯特公爵感慨道,“不知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孩,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
这是柯内莉娅期待的话题,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喜欢艺术,绘画、雕刻、音乐,都可以让我得到心灵的宁静。”
威斯特公爵很感兴趣:“伯爵阁下也欣赏艺术?”
“尤其是绘画,”柯内莉娅咬重了后两个字音,“不瞒您说,我曾认识一位卓有天赋的画家,他的名字叫作奥伯特。”
威斯特公爵的目光微妙闪烁了下。
“他有一副代表作,名叫《天国的献祭》,见过这幅画的人都声称,这是来自神之手的杰作。”
“我一直想领略个中奥妙,可惜这幅画很早以前就下落不明,可见我和它没缘分。”
威斯特公爵笑了。
“不不不,我倒是觉得,伯爵阁下和这副画很有缘分,”他说,“实不相瞒,这幅画就收藏在这座城堡的顶楼。如果您有兴趣,等午宴结束,我可以带您去欣赏。”
柯内莉娅惊讶了,不是因为得知画作下落,而是威斯特公爵如此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她。虽然在眼前老人眼里,这幅画作可能只是一副单纯的艺术品,但柯内莉娅依然意识到,这场造访对于威斯特公爵而言,分量远比她设想的重得多。
“那太好了!”柯内莉娅不动声色,“期望待会儿能一饱眼福。”
威斯特公爵笑了笑,猝不及防地转了话题:“冒昧问一句,伯爵阁下今年芳龄几何?”
这个问题有些古怪……甚至是失礼,在场的男孩和女孩们露出异样的神色。柯内莉娅看在眼里,却不打算为此发作。只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让她有些伤脑筋。
在另一个时空,她已经二十七了。但是穿越之后,她发现对镜自照时的面容显而易见地年轻了不少,连她自己都无法肯定这具身体的确切年纪。
“二十……五?”她报出一个不至于引起浮夸惊叹的数字,“惭愧,一事无成,虚度光阴。”
威斯特的男孩们脸颊古怪地抽了抽,“一事无成”这种谦语一直是男性专属,身为权贵家族的女孩,只需等待父辈挑选合适的婚事,除了嫁人,还有什么事业需要她们花心思?
然而转念一想,不管是建立兰斯银行还是促成与教皇国的贷款生意,这都不是女孩本分。她一个女人做到了男人们都未必能做到的事业,却还自谦“虚度光阴”,这让在座男孩们的脸往哪放?
威斯特公爵也感慨,他的角度却又截然不同:“二十五岁,像您这样美丽又聪慧的女性,到现在都保持着单身,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难道翡兰宁的男人们都瞎了眼不成?”
柯内莉娅不安的预感越发浓重,但是话题聊到这里,不回答将被视作对主人家的无礼:“哦,也许是因为他们有自知之明,随便登门提亲会被我打出去吧。”
男孩们交换着目光,神色微妙。
威斯特公爵笑容慈祥,他没有计较柯内莉娅回答中暗藏的锋芒,因为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柯内莉娅没有否认“单身”的说法,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既然如此,我就开诚布公了,”他毫无预兆地揭开底牌,“伯爵阁下的美貌和睿智令人惊叹,如果您不满意翡兰宁的适婚男性,不知我族里这几个不成器的子弟能否入得了您的眼?”
柯内莉娅不祥的预感成了真,险些被一口葡萄酒呛住。
“容我为您介绍,”威斯特公爵没有给柯内莉娅婉拒的机会,直接指向左手第一位的男孩,“这是我的长子,阿尔弗雷德,今年二十岁。很遗憾,他没有做出如伯爵阁下一般的事业,但也算是这片大陆上少有的见多识广,十四岁就曾跟船到过遥远的东方,还拜那里的一位智者为师,学习高深的数学原理。”
男孩,或者说青年,起身向柯内莉娅鞠躬致意。他穿着少见的深紫色礼服,这种颜色的染料很难得,因此格外昂贵,只有顶级的权贵家族才能负担起。他身材颀长,袖口露出白色的蕾丝花边,举止优雅、谈吐稳重,就像明珠美玉那样赏心悦目。
“这是我的次子卡萨帕,今年十八岁,跟伯爵阁下相比过于年轻了,”威斯特公爵微笑,“但他是个勇猛无畏的年轻人,曾经独自出海猎回一头独角鲸,斯洛特至今都在传颂他当年的壮举。”
生机勃勃的男孩站起来向柯内莉娅示意,比起优雅稳重的兄长,他显得稚气未退,眼神却充满侵略性,像打量一件艺术品那样瞧着柯内莉娅。
女伯爵端起香槟酒杯,对他遥遥致意。抛过去的眼风仿佛滚烫的钩子,轻而易举地消融了敌意。男孩的脸红了,本能驱使他避开那女人的注视,却又不想过分示弱,只能梗着脖子硬扛。
“还有我的侄子们,”威斯特公爵继续说道,“如果伯爵阁下对哪位感兴趣,我可以为您详细介绍。”
柯内莉娅想起后世东方的一个说法,选妃宴。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些漂亮优秀的男孩列作席间,根本不是充当陪客这么简单。他们坐在那里任她挑选,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声称看中某一个,威斯特公爵会不惜一切代价促成这门婚事,哪怕男孩自己不情愿也一样。
“有意思,”她托腮沉吟,“看来这老头是真盯上我了。”
是直接婉拒,还是顺水推舟?
她还没拿定主意,忽听长廊尽头传来隐约的骚动声。无数仆人往那个方向聚集,试图阻拦住一道身影,又被轻而易举地推开。
紧接着,懒洋洋的笑声远远传来:“怎么,家里有客人?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