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内莉娅倒不是完全蒙骗罗宾汉,她的确打算修建学校,地方都选好了,与百花大教堂只隔一个街区——这里原先是音乐厅,三年前的某个夜晚意外失火,好些人没来得及逃出,被活活烧死在里面,音乐厅也就此荒废。
不是没人想过重建音乐厅,但雇来的施工队每晚都能听到亡灵的悲鸣声,时间长了,好些人得了精神衰弱,宁可退回定金也不愿继续。几次三番之后,雇主也只能放弃想法。
柯内莉娅看中这片废墟,执意把学院建在这里,除了地段好,更重要的是便宜。
工程揭幕当天,柯内莉娅亲临现场,负责人唯唯诺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地方不吉利,最好能换个选址。
柯内莉娅不在乎。
在另一个时空,她驾驶机体攻城掠地,手底下的人命足以填平一条护城河,什么样的凶神恶煞没见过?
“这个世道,哪里没有枉死的冤魂?”她不屑一顾,“活着的时候憋憋屈屈,死了倒能兴风作浪?”
“要作祟要申冤,只管冲我来。我也想看着,是鬼魂更凶,还是活人更狠?”
负责人被那股杀人无数的戾气逼住要害,不敢说话了。
解决了选址问题,下一步就是招揽新生。对此,柯内莉娅也有章程。除了将学校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她还提出低廉的学费……对于某些才华格外出众的学生,甚至可以免除学费,提供免费餐食和新衣补贴。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道,“不用交钱”和“吃住全包”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即便一开始对此不屑一顾的学生,听说了如此丰厚的条件,也难免心动。
当然,丰厚的条件意味着不菲的花销,柯内莉娅不打算自己出这份钱,直接找上兰斯银行,亮出斐迪南的口信,目的只有一个,要钱。
斐迪南选中的银行负责人,跟他一样一毛不拔,听柯内莉娅报出所需的金额总数,眼睛睁得老大。
负责人名叫冯朗德,是个秃了一半的老头,听说有斐迪南的口头许可,倒也没直接拒绝,只是唉声叹气地哭穷。
“银行这个月营收不好,底下人工资都发不出。”
“您一下要这么多,实在拿不出。”
“您看这样行不,我先给您支付一成,等下个月钱到账了,再分期付清。”
“总之您放心,今年……不,明年这个时候,一定给您把账清了。”
柯内莉娅勾了勾嘴角,扯下白手套。
里侬和修利亚与自家指挥官配合默契,立刻将闲杂人等驱赶离开,“砰”一声关上房门。
柯内莉娅缓缓起身,高挑身形投下浓重暗影。冯朗德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第一次从一个女人身上察觉到危险和压迫感。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柯内莉娅缓缓地说,“什么时候把钱付清?”
冯朗德咽了口口水,虽然直觉在向他示警,他还是不相信柯内莉娅敢对他做什么——他是斐迪南任命的银行主管,而这女人的一切都是斐迪南大人给予的。
她还能在翡兰宁杀人不成?
“最近营收实在不好,”冯朗德还是那套说辞,“您要是不信,咱们可以去斐迪南大人面前……”
他话没说完,忽觉天旋地转,柯内莉娅像一头豹子那样冲过来,横肘抵住他喉咙,将人重重压在墙面上。
“你以为,没有斐迪南大人的允许,我能站在这儿?”她低声冷笑,“要么,你今天把钱给我凑齐了,要么,明天兰斯银行换人当家,你自己选吧。”
冯朗德想说“你不敢”,但冰凉尖锐的触感压住咽喉,柯内莉娅握着一把小而锋利的匕首,刀锋只一收,就在皮肤上压出一条血痕。
冯朗德脸色煞白,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与死神的距离,只相隔一道刀锋。
“我是大人派来的,”情急之下,他搬出斐迪南,寄望吓退柯内莉娅,“如果我死在这儿……”
柯内莉娅一点没有收手的意思。
“你以为,你是不可替代的吗?”她冷笑着说,“你不过是一个会计,只要大人想要,他能找到成百上千个人替代你。”
“但是你猜,他能找到人替代我吗?”
答案是明摆着,冯朗德嘴唇翕动,仅有的一点血色消失了。
“你再猜,如果你死在这儿,大人是会因此问罪我,还是随便找个由头遮掩过去,只要兰斯银行继续在他的掌控之下,而我也依旧为他忠心耿耿地办事?”
冯朗德的腿肚子开始打颤,他对上柯内莉娅冷笑的双眼,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过错。
他坚信柯内莉娅不敢动他,是因为翡兰宁的权贵阶层极具秩序感,自城主之下,层级分明、运作有序,每个人都被框定限死,每个人都不能超脱其外。
但这其中有一个例外。
眼前的蔷薇伯爵,在她崛起之前,只是一个贫民窟的下等女人。她有今天的地位,当然是兰伯特家族的恩赐,可高高在上的城主家族,会随便对一个女人施恩吗?
斐迪南看重她,是因为她对他而言,有着不可取代的价值。如果他能为此给予柯内莉娅本不属于她的荣耀地位,那他为什么不能为此赦免她杀人的罪行?
就像柯内莉娅说的,一个会计对斐迪南而言,真的不算什么。只要柯内莉娅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让斐迪南感到城主尊严受到冒犯,他完全可以大方赦免,再寻找一个替代者。
冯朗德的权势和地位是斐迪南给的,但他的生死由柯内莉娅说了算。
直到今天,他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请您原谅,”常年在名利场打滚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这一刻,不管荣华富贵还是上位者的心意,都没有自己小命来得重要,“是我的错,我这就清点账目,今日之内把金币送到您的府上。”
柯内莉娅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对方让了步,她也收起匕首,甚至为冯朗德整理了一下被揉乱的衣服。
“咱们都是替大人办事,说到底,也算是同僚,”她笑眯眯地说,“与人方便,也是给自己留后路,你说对吗?”
冯朗德说不出话,冷汗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每一处毛孔往外冒。他颤巍巍地擦着额头,对柯内莉娅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是另一个时空,十几年的军旅生涯教会柯内莉娅的,当强权和暴力足以碾压一切时,耍嘴皮子是最愚蠢且浪费时间的做法。
投身军旅之初,她曾用这种方法驯服难缠的军需官,将克扣的军饷一分不差地撬出来。如今故技重施,并不算什么难事。
比金钱更难得到的永远是人才,可只要钱到位,也很少有真正的硬骨头能够拒绝财富的诱惑。
只是短短十天,柯内莉娅收到的报名申请足以塞满一间办公室。她没法亲自审核,只能从守望地下城调了一批识字的下等人,又向斐迪南借了人手,勉强凑齐一个录取督导组。
“这次只是初筛,所有经过初选的,还要进行笔试和面试,”柯内莉娅把后世的考核方法照搬过来,“初筛前提有二:第一,确有某一方面的艺术特长,比如绘画、雕刻、音乐。”
“第二,虽然没有艺术特长,但具有某方面的天赋,比如过目不忘,或是模仿人说话写字。”
“如果有报考者寄来自己的作品,优先安排笔试和面试。”
“最后,录取以天赋特长为准,除此之外,报考者的家境、地位、人脉,都不在考量范围之内,”柯内莉娅紧盯着“督导组”的双眼,“如果被我知道,有人以权谋私,因为上述原因,而把真正有才华的学生拒之门外。”
“斐迪南大人的意思是让我看着办,我的意思是……该杀!”
那两个饱含戾气的字眼从女伯爵莹紫的唇角吐露出,分明是四月初的仲春时节,所有人却都感受到一股削面而过的森冷煞气。
没人怀疑,柯内莉娅会让那两个字成为现实。虽然她是一个女人,可她强硬的意志甚至能够击碎阶级壁垒,支撑她从贫民窟走出来。
离开录取办公室,柯内莉娅没有急着回芙蕾雅堡,而是转道去了小旅馆。一个小时前,她收到明依送来的口信,奥伯特让步了,同意留在翡兰宁。
柯内莉娅告诉罗宾汉,奥伯特自愿留在翡兰宁,那当然是扯谎,那时的奥伯特还没有低头,柯内莉娅也没有绝对的把握留下他。如今则不一样,奥伯特自己愿意留下,哪怕他的让步不会没有条件,也让柯内莉娅接下来要做的事轻松许多。
“我可以留下,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果然!柯内莉娅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一定满足你。”
“说吧,什么条件?”
“我有一幅画作,被人抢走了,你要帮我找回来,”奥伯特**地说,“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留下。”
他话音顿了下,额外补充道:“不是作为学生,是授课教师!这世上还没人有资格配给我上课!”
柯内莉娅见识到天才的傲慢,抬手揉了揉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