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博斯艰难地抬起头,他想呼救、想求饶,却被石屑和灰土堵了满嘴。与此同时,沉重的外力从背后袭来,他刚撑起的身子被碾进尘埃,两条腿徒劳地踢踏腾挪,却无法改变眼下的处境。
“放、放过我……”他含混不清地哀求,“我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
直到现在,西博斯还以为袭击者是他的仇家派来的。他跑船这么久,身家固然不菲,仇敌与竞争者却也不少,他们巴不得用正当非正当的手段除掉这块绊脚石,不然西博斯为什么花高价聘请保镖?
袭击者摘下高檐三角帽,所有的目击者都已除去,没必要再遮掩身份。绚烂至极的金发散落在月光里,他用那双静如深湖的眸子俯视着脚下的西博斯。
“我不需要钱,”他的声音也像结冰的湖水那样寒冷,“我只想知道,你还记得星回吗?”
“星回”是一个颇具东方意韵的名字,如果西博斯认识她,那她一定是被他带回亚平宁的诸多女人之一。
问题是,西博斯带回的女人太多,他不可能从众多的东方名字中记得某一个。
西博斯的犹豫没有出乎袭击者意料,对于加害者来说,那些女人就像关在羊圈里的羔羊,除非以命相搏留下伤痕,否则谁会记住她们?
“我给你一个提示,”他淡淡地说,“转过来,看着我的脸,也许你会记得什么。”
压住后背的力道突然松了,西博斯连滚带爬地脱出桎梏,回头看到一张白如象牙的脸。
就算看到一副恶鬼面孔,也不会比眼前这张脸更让人肝胆欲裂,西博斯眼神惊恐,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捏住喉咙。
“副、副厅长大人……”
任何见过副厅长大人容貌的人,都很难遗忘。他的五官轮廓无可挑剔,像是最高明的雕刻大师握着上帝赐予的刻刀,呕心沥血完成的杰作。哪怕西博斯只是两年前秘密觐见教皇时,在那个钢铁般的男人身旁惊鸿一瞥过,依然牢记到现在。
“如果副厅长大人是女人就好了,”彼时,他这样跟随从说,“这样一张脸,长在男人身上太浪费了,不知道副厅长大人有没有姐妹。”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虽然不甚恭敬,但是私底下的闲语,想必也不会传到副厅长大人耳中。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和教皇国鬼神般的人物狭路相逢。
“副、副厅长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西博斯第一反应是自己私下里的轻佻言辞被伦斯特知道了,处心积虑的陷阱纯粹为了报复。但如果是这样,事情反而好办,大不了跪下来舔副厅长大人的鞋尖请求原谅,在能屈能伸这方面,跑船的商人很有天赋。
伦斯特的回答是抬腿踹来,革质靴底毫不客气地踩住他胸口。西博斯像泥潭里的狗一样打了个滚,趴在地上哀嚎不止。
“求您饶命……我真的无心冒犯啊!”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听到伦斯特冷冷开口:“看着我的脸,你真的什么也没想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类似的话,仿佛隐有深意。西博斯诧异抬头,对上那双深湖般的眼睛。按说那样的容貌应该是绝无仅有,但也许是盯得久了,也可能是极度恐惧造成的幻觉,西博斯竟从中感到一丝微妙的熟悉。
“看来,你有印象。”
伦斯特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遥远的回忆正在浮出水面。他弯下眼角,像是笑了下。
“二十五年前,你从东方带回一个名叫星回的女人。虽然这些年,你带回的女人不计其数,但我相信,你应该对她留有印象,”伦斯特淡淡地说,“毕竟,当时流传着一句话,把教皇国所有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敌不过星回哭泣时的一滴眼泪。”
西博斯愣住了,他对这句话确实有印象。曾经被时光埋没的记忆重见天日,他眼前闪现过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上帝啊……”
西博斯喃喃自语,记忆中的女人和眼前的副厅长大人逐渐重合,他惊恐地发现,这两张面孔居然有着难以置信的相似度。
美貌这种稀缺资源,越是金字塔尖的级别,越难出现重合。如果同时有两个绝代美人问世,而这两人又有着相似的眉眼,唯一的可能是,他们本就有着血亲关系。
“你、你是……”
伦斯特负手而立,按说男人和女人的轮廓有着极为明显的区分,副厅长大人挺立如松的身形和东方女人袅袅怯怯的姿态完全不具有可比性。但是在西博斯眼中,这分明是那个本该下地狱的女人从深渊中爬了回来,对他露出狰狞的笑。
“看来,你想起星回的下场了,”伦斯特勾唇微笑,“很好,这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第一步,让你想起星回,牢牢记住她。”
“第二步,让你把她当年经历过的重温一遍,一个环节也不能少。”
伦斯特的佩剑就挂在腰间,但他没有拔出武器。相反,他从后腰解下一卷皮革囊袋,展开后银光耀眼,里面居然密密麻麻,插了一整排型号各异的银质小刀。
“让我想想,该从哪开始,”伦斯特轻言细语,“首先,他们洞穿了她的手腕,把她钉在十字架上。”
话音落下,两把银刀破空而出,西博斯双手脉门溅出血花。
他嘶声惨嚎,蛇一样扭动身体,但嵌入石缝的刀刃将他钉在地上,任何挣动的行为只会撕裂伤口,加剧痛楚。
“然后是脚踝。”
又是两把银刀射出,西博斯的双脚也动弹不得。
他被迫摊开手脚的造型像极了神话传说中受难的神子,区别在于神子死后,有天使迎接他回归天国,但是像西博斯这样的人,除了地狱不可能有别的归宿。
“然后,是锁骨。”
这一次的银刀样式与之前不同,刀尖回弯,是用来挂住锁骨的。西博斯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伦斯特钉穿他手脚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血脉。此时,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在他身下汇成水泊。
伦斯特有点遗憾,他本来想复刻当年那场行刑的,可惜条件有限,找不到止血药。在当年那场刑罚中,所有钉入女人身体的利器都被抹了止血药,这并非来自上位者的恩赐,而是不想在最后一步完成前,女人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咽气。
作为上过战场的军人,伦斯特很清楚失血对人体的影响。他有意识地加快进程——从斗篷中解下皮革酒囊,将高浓度的烈酒泼在西博斯脸上。冰冷的液体唤醒了西博斯的意识,他惊惧万分地看着眼前继承了星回美貌的恶魔。
伦斯特丢了酒囊,打了个响指。夹在指尖的火寸条迎风而着,那一点微光倒映在西博斯的瞳孔中,宛如鬼火。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西博斯僵硬地滑动了下咽喉,他想哭泣,想求饶,想解释说自己当年只是把星回带回亚平宁,后来发生的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求饶有用,他甚至可以去抱伦斯特的大腿,去舔他的脚尖。但是对上男人眼睛的一刻,西博斯知道,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今晚的结局。
他一定会死在这条夜色浓重的街道上。
这个认知让西博斯心灰意冷,恐惧到了极致,胆气卷土重来。他咬牙直视着那双森冷入骨的眸子:“你要为星回报仇,该去找那些害了她的人!我只是个商人,就算杀了我,她也回不来!”
“我知道,”伦斯特瞳中同样倒映着那束光,微弱的火光并不能融化他眼底坚冰,反而让男人的气息越发寒冷,“梅洛斯夫人已经死了。”
西博斯瞳孔骤凝。
“你是第二个,后面还有第三个、第四个,”伦斯特淡淡地说,“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西博斯万念俱灰。
梅洛斯夫人是什么人?教皇夫人,梅洛斯家族尊贵的大小姐,如果有人为了复仇,疯狂到连她都能杀,又怎么会在意西博斯的性命?
但他终究不甘心死在这儿,突然嘶声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好极了!”
伦斯特眼神寒冷,不为所动。
“我输了,今晚无论如何也没有生路,”西博斯诡秘地勾起嘴角,“但你以为,你就能活吗?”
伦斯特眉心浮起细碎的涟漪:“什么意思?”
西博斯身上越来越冷,他知道,这不是夜风的缘故,而是失血带走了体温。但他竭力扭过头,看向燃烧着火炬的港口,眼底流露出一种快意又疯狂的神色。
“这把火是你放的吧?为了把我引出兰伯特庄园,引进你苦心设计的陷阱,”他舔了舔嘴角,“可你知不知道,那艘船上除了烟草和女人,还有大量的□□?”
伦斯特瞳孔剧凝。
“那才是教皇国真正想要的‘货物’,只有无往而不利的火器,才能支撑他们在亚平宁大陆的统治与霸权,”西博斯笑得前仰后合,“现在,这些火药被你一把火烧了……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以这批火药的数量,一旦爆炸,半个翡兰宁都要灰飞烟灭?”
伦斯特的呼吸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