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蒸腾而起的一瞬,柯内莉娅没有着急泡上甲板,反而回到女人们所在的船舱,扯着嗓子高呼:“不好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另一边,打手头目已经找到四散奔逃的女人们。就在他伸出大手,要把其中一人的脖子拧断时,突然听到手下人惊慌失措的报告:“老大,不好了,船舱起火了!”
头目脸色倏变:“起火?哪一层?”
按说他们跟着西博斯游走于东西大陆之间,再凶险的情况也遇到过,不至于被一场火打乱阵脚。但不知怎得,打手脸色白得吓人,说话时牙关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在、在存放烟草的那一层,现在还没蔓延到咱们这里,可再耽搁下去……”
他没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再耽搁下去,被烈火包围只是时间问题。
“……走!”头目在一瞬间下定决断,他甚至不再理会那些瑟瑟发抖的女人们,用最快的速度往外冲,“马上离开这里!”
打手们毫不犹豫地跟随他,只一眨眼,船舱清空了。
大难不死的女人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逃过一劫。紧接着,她们相互拥抱,在极度的悲喜间发出啜泣。
她们可以离开了!
她们自由了!
柯内莉娅找到船舱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虽然明白女人们的心情,她心头却始终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迷雾。
为什么打手们听说船舱起火,连尝试救火都不肯,就这么急着离开?
他们在担心什么,或者说,畏惧什么?
这样的疑惑从柯内莉娅心头闪过,又飞快消失。她很清楚,不需要太久,大火就会蔓延到这里,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我不管你们还有没有力气跑,”她说,“不想死的,就跟着我!”
谁也不会在将将看到自由曙光的一刻掉链子,女人们毫不犹豫地跟上她,哪怕体力不支,也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火势确实蔓延得很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楼梯间已经浓烟遍布。幸好柯内莉娅早有准备,将打湿的毛巾分给女人们,浸湿的布料隔绝了有毒的烟气,她们在高温和烟尘中摸索着,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看到出口处依稀的光。
柯内莉娅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呼救声。
“有没有人?咳咳……救、救命啊!”
柯内莉娅脚步顿住:“你们先上去,我马上过来。”
跟在她身边的是生病的明依,她没有力气,全凭柯内莉娅半扶半拖才走到这里。经过方才的惊魂一幕,所有人都把柯内莉娅当成她们的主心骨,明依立刻问道:“你要去哪?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安排了同伴在上面接应,他们会保护你们离开,”柯内莉娅说,“至于我,还有点事要办,办完了就来跟你们汇合。”
她把明依交给另一个情况好些的女人,毫不犹豫地扎进浓烟深处。
远离了人群,呼救声变得清晰。柯内莉娅很快锁定方位,摸到一扇反锁的铁门前。
门上有个方形小孔,原本是送饭用的,关在里面的囚犯努力探出脸,艰难呼吸着不多的新鲜空气:“救命……咳咳,救救我!”
柯内莉娅有点惊讶,她发现这位居然是个熟面孔:“是你?”
被困在船舱里的人正是奥伯特。
他也是倒霉,被头目逮回之后暴揍一顿,然后反锁进这间船舱。因为火起得突然,头目也好,其他打手也罢,都没想起他。如果不是柯内莉娅听到他的呼救声折返回来,这小子已经烤成糊家雀。
“当然是我!”奥伯特连惊吓带后怕,鼻涕眼泪一股脑下来,“你不是说,会保证我的安全?你就是这么保证的?”
柯内莉娅看不上他这副窝囊模样:“我这不是回来了?再啰嗦一句,我现在就走。”
奥伯特怕她真丢下自己不管,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然而舱门上了锁,钥匙在头目手里,现在去拿肯定来不及。柯内莉娅尝试用蛮力破坏,谁知那玩意儿被高温烤得滚烫,她的手摁上去,反而黏了一层皮肉下来。
奥伯特只差跪下祈祷:“神啊,请保佑你无辜的羔羊,请救赎你身陷苦难的子民吧……”
柯内莉娅听得火气,在外头怒吼一声:“你给我闪开!”
奥伯特没起身,就着下跪的姿势,用膝盖挪到一边。
柯内莉娅抬起长腿,势如雷霆地踹出——“轰”一声巨响,冷铁包裹硬木打造的厚重舱门震颤不休。
奥伯特目瞪口呆,几乎以为是一头母狮在撞击着舱门。
柯内莉娅紧跟着第二腿踹出,瞄准的正是最薄弱的锁孔部位。这一回,舱门没能扛住女武神的破坏力,锁扣“呜”地弹了开。
柯内莉娅推开舱门,将奥伯特薅了出来。后者被烟熏得半死,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快走快走……再晚一点,咱们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
柯内莉娅一开始觉得好笑,她曾见过许多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却没有哪个像奥伯特这样逗乐,被一场火吓得腿脚瘫软。
但是很快,熟悉的不安掠过心头,她一把拉住奥伯特:“等等!你把话说明白,什么叫‘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
奥伯特一时语塞,他没想到柯内莉娅如此敏锐,仅从他慌乱下说漏嘴的一句话就能抓住破绽。当然他可以抵赖,可以用旁的说辞搪塞过去,但是以柯内莉娅的聪明也许会发现更多疏漏,他没时间在这儿跟她争辩。
“哎,我告诉你吧!”奥伯特跺了跺脚,“什么烟草,什么贩卖女人,都是障眼法!这艘船最大的秘密,是它的底部暗舱!”
“那里夹带了大量的□□,一旦引爆,别说这艘船,就是整座港口,乃至半个翡兰宁,都会化为灰烬!”
柯内莉娅悚然变色。
此时的翡兰宁全然不知,一场浩劫已经迫在眉睫。
人迹罕至的窄巷中,保镖再一次提起拳头。本就崎岖的路面变得坑坑洼洼,那些碗口大小的孔洞都是男人赤手空拳砸出来的。
被他追击的对象似乎毫无还手之力,面对袭来的拳风只能不断后退。再一次的重击被对方避开,保镖有点不耐烦:“你除了像耗子一样闪躲,还会点别的吗?”
“就这点胆量,还敢刺杀西博斯大人?回家吃奶去吧!”
他以为自己的挑衅会激怒对方,令他放弃闪避的企图。如果能激得对方主动进攻就更好了,这样保镖就能利用自己身体上的优势,好好教训这胆大包天的小子一顿。
但出乎意料的,那看似没有反抗之力的袭击者十分冷静,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丝毫起伏:“五成。”
保镖一愣:“什么?”
“你攻击的速度和力量,比刚开始减弱了五成,”男人说,“果然,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只会使用蛮力的莽牛,耐力和持久性比一般人差。不需要主动进攻,时间长了,你自己就会露出破绽。”
保镖拳头捏得嘎巴响:“我的破绽在哪?你倒是指出来让我知道!”
话音落下,又是一拳挥出。但这一次,袭击者没有闪躲,他不退反进,比保镖瘦弱一圈的手腕稳稳架住那只声势浩大的拳头。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清瘦的手指飞快下移,顺着筋络摸到手腕关节处,“作为一头蛮牛,永远不要向一只狮子挑衅。”
“因为,你的力气再大,冲过去的声势再凶猛,也只会成为猛兽的盘中餐。”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保镖发出嘶吼的惨叫。袭击者的手指骤然发力,很轻的一声脆响,关节脆骨被捏成齑粉。
保镖捂着手腕后退,眼前突然闪现过一片极绚烂的光。那是反射着星月的长剑,银光洒落,皎洁浩瀚,保镖茫然了一瞬,意识随即被永远定格。
他高大的身躯向后瘫倒,颈间一缕红痕变粗拉长,鲜血喷涌般渗出,他空洞的眸子里再也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袭击者面无表情地还剑入鞘,革质靴底踩在血水中,发出“啪嗒”声响。他回过头,发现身后只有那具因失血过多而堪堪变凉的保镖尸体,他们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袭击者勾起嘴角,冷如薄冰。
西博斯在夜幕下飞奔,他不知道那个如鬼神一样可怕的袭击者是谁,也不清楚他从哪冒出来的。但他明白一点,如果他留在那儿,只有死路一条,就像那两个保镖一样。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西博斯开始后悔,不该为了抄近道而选择这条危险的小路。他看到远处隐约的灯火,就像溺水之人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激动,正要张口呼救,极凌厉的风声从身后袭来,精准撞中膝弯。
西博斯惊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扑倒。天旋地转中,他听到脚步声,不紧不慢,由远及近。
“尊敬的西博斯先生,终于见到你了,”男人语气平板而彬彬有礼地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