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是条沙滩上快沥干的咸鱼,但不代表他真的死了。
饭局上算上自家公司的领导,都不带一个姓苏的。
他妈的,真的被狗咬了。
宁遥在心里啐了一口。
那天一起吃饭的,对面就一个人他不认识。
那人进门的时候走在最后,觥筹交错间,也只一个人自斟自饮,存在感极淡。
加上那货年纪不大,往大了估都不满四十,不知道是哪个河套里蹦进来的小鱼小虾。
苏总?宁遥紧了紧手上的袋子,心里冷哼,这算哪门子总?
饭局上,他本来就不在状态。
这会再回想,他甚至复刻不出来苏总准确的长相。
脑海里只有一个高大模糊的人影,穿着铅色西装。
至于西装细节,面部特征,乃至衣着档次之类,都一片空白。
这在跑业务的人看来,是连菜鸟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
一个合格销售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会察言观色,能快速判断并准确记住生意场上出现的所有人的身份和特征。
算了,记不住就记不住吧。
宁遥已经打算辞职了,也不需要过于苛待自己。
只是那人高高瘦瘦的模糊印象,竟让他心里诡异地舒坦了一点。
并不是宁遥没节.操,换个长得好点的就可以。
他觉得好受了一点,纯粹是,对方不是个胖子,这个简单的认知。
准确来说,是宁遥惧怕男性胖子。
不是他对肥胖人群有偏见,仅仅因为他懵懂无知的年纪,曾经被一个胖子猥.亵过。
一几年的暑假,小城市的游泳馆已经遍地开花。
人群熙熙攘攘,女性穿得奔放,男人们更不遑多让,白花赤条地袒.露着臃肿的胸腹,和腰间堆积数层的泳圈。
人声鼎沸的热闹里,盘靓条顺的宁遥,被一个中年胖子拖住,连拉带拽地以求助为名,骗进了洗浴单间。
时光冲淡了当年恐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时民风尚且淳朴,宁遥除了被揩了几把油,被迫看了半场辣眼动作片,并没受到什么实际上的侵害。
但暗沉的浴室,哗哗的水流,男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的粗喘,油滑的大手,以及黏腻的眼神……这些都成为此后,蒙在宁遥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青春懵懂,宁遥又开窍得晚,他不明白胖子行为的实际含义,但是他本能觉得羞耻。
趁着胖子不注意,他一把将那肥硕的身躯撞了个龟倒,拳打脚踢一番后,他还将不敢叫唤的胖子锁在了里间。
只是,对家人,他什么都没说。
在所有人,包括宁爸宁妈眼里,这不过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消暑活动,早就渐淡在时光的洪流中。
没人知道,它的余绪,足以改变宁遥一生。
包括宁遥自己,也低估了这件事的影响。
他总是模糊地想起这件事,恶心之下,扎根了一颗畸形的种子。
这件事的几个后遗症,一是从此宁遥害怕与男性肥胖症患者独处密闭空间,更接受不了任何肢体接触,二是直接影响了他的性向,第三就是间接引起了他的老寒腿。
换言之,宁遥身体的某一部分机能,它失灵了。
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心理现象。
大约就是,宁遥开始对男人产生隐秘的兴趣,可又对大和谐兴致缺缺。
总的来说,就是他成了一个只想恋爱不想上.床的流氓柏拉图拥趸。
两人一生,三餐四季,只享受夫夫权利,不履行夫夫义务,就是他最朴素的愿望。
只可惜,好不容易骗了个李靖,他还没留住。
*
第二天,宁遥起了个大早,特别花了半个小时,收拾了一番自己。
看着镜子里眉目清朗、西装笔挺、雄赳赳气昂昂的都市精英,宁遥有点感慨,从分手到现在,有一年多时间没打理过自己,大家都忘了他好歹是个副经理了呢。
去公司前,他去打卡了一家慕名已久的汤包店。
那是之前他从来不敢去的地方,毕竟社畜要准点打卡,汤包店可不给他那破公司面子。
要吃包子就得排队。
那队,没两个小时可下不来。
这把宁遥可算彻底放飞了自我。
在众多阿姨小妹的火热视线中,他坦然自若地扎着堆,耗到十点才排上号,美滋滋吃了两笼汤包,喝了三碗绿豆汤,吃下四碟豆豉凤爪,这才顶着一脸油光,心满意足踱去了公司。
不出意外地迟到。
他无视了同事们探究的眼神,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将邮箱里的辞呈找出来,打印了一份,又从抽屉里随便翻出个空白信封,塞了进去,动作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称得上优雅又优雅。
桌面上的内线电话频频响起,宁遥一律无视。
那不是老板打过来的,就是经理打过来的。
这几天,宁遥的业务电话,包括私人电话,已经被那几个号码打爆。
可老式电话铃声实在难听,宁遥忍了几波,选择拔了电话线。
“**丰满了皮囊,在梦的边缘逃亡,啊~啊~啊~”
那边电话才断,手机又无缝衔接。
只是这铃声过分骚.气,大庭广众之下,多少需要打点马赛克。
同事们听着浑身发痒,碍于宁遥气场不对,一个个不敢吱声。
唯有肇事者本人,听着小曲,一身正气凛然。
他心无旁骛收拾着私人物品,没几分钟,经理就主动找上门了。
他只好放下手头的事,一脸诚挚地捏着信封,跟着经理进了办公室。
“你打算辞职?无故旷工一周,回来就毫无预兆地辞职?”经理脸色有点不好看。
宁遥不知道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不过,那都不重要。
他来,只是走流程,不能白瞎最后那一个月工资。
“也不算毫无征兆,我这不是特意提前旷工了一周?”
“……”
经理还没开始咆哮,一个内线电话打断了他。
宁遥听完他点头哈腰嗯嗯啊啊,就转接到**oss的口谕,宣他去楼上,听旨。
宁遥乖顺出了门,耸耸肩就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收拾东西。
老总?那是谁?
他现在的心态就是,光脚的还能怕你们穿鞋的不成。
可怜的秃顶老总苦等半天无果,最后还是经理再次出马,给宁遥架到了楼上。
总结来总结去,老板的意思不外乎,你就是真辞了职丢了工作,也不见得逃得过苏总手掌心,小宁啊你还年轻,看不到跟苏总处朋友的好处,千万别意气用事……
宁遥拉着脸,既不反驳也不同意。
被唾沫星子喷了半天,他终于幽幽来了句,“季总这把年纪,拉起皮条来,销售经理拍马都赶不及,真是令人佩服。”
季鸣剩下半肚子“体己话”,一下子梗在了喉咙口。
可是想想恒盛的合作,他念了句大丈夫能屈能伸,刚准备继续,宁遥就无甚起伏地打断他。
“这个月工资,请按合同及时支付,不然咱们就劳动仲裁见。真到那时候,我就要好好跟有关部门深入探讨探讨,季总你这红火的皮条客生意,是不是合法经营,有没有诚信纳税。”
季鸣:……
这脸撕得要破不破,宁遥不再恋战,利索出了门,扛起杂物箱子就扬长而去。
是的,一直以来宁遥就是个有个性的人,逼急了只会鱼死网破一招。
偌大的老总办公室,老板咂摸着这个年轻人。
漂亮是漂亮,但是油盐不进的性格,着实不讨喜。
不过,那副垂着眼皮,什么都不放眼里的样子,确实挺有意思。
不是因为什么都有,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而是明明一无所有,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孩子气的骄傲,只会让人想折他筋骨,但又舍不得毁了他神气。
那是一种不上不下,猫抓一般的诱惑,难怪苏恒点名要他。
说起来,苏总也不是小年轻了。
这把年纪还为个男人疯一把,一时间传为美谈。
咳,准确来说,其实是笑谈。
但是苏总什么人?谁敢背后笑他?
要说季鸣开的也是正经公司,自然不会平白干倒卖员工的勾当。
不过那是一般情况,苏恒这种特殊要求,当然要特殊办理。
何况,他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牵个线,搭个桥。
成年人嘛,酒后乱性,那是水到渠成,哪里就拉皮条了。
庸俗!
*
辞了职的宁遥,却一改公司的斗志满满,一副斗败了的公鸡样回到公寓。
关于去处的问题,他考虑良久,发现除了继续呆在这个城市,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老家是不能回的,除非他打算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出了柜,还闹得天翻地覆,已经被撵出家门的宁遥,真没那个脸回去。
别的城市,他也不熟。
除却这个心理因素,他在这个城市有了房子,虽然还在持续还贷中,但好歹是个安稳的据点。
也有了几个朋友,虽然不到交底的地步,但死了还是勉强可以给对方发个葬礼请柬的。
宁遥顿了顿,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有点诡异。
如果他死了,谁有立场替他举办葬礼,谁又有立场替他邀请朋友呢?
真到那时候,不过是邻居发现,草草报警,给他戳上一个死亡证明,就送去火葬场了吧。
最后只剩一抔黄土,还是无人认领的那种。
孤家寡人不过如此。
难怪人人都惦记家庭和后代,李靖也不能免俗。
宁遥摇了摇头,撇开了那些无意义的联想。
他没有伤感太久,就打起精神,开始收捡从公司拿回来的杂物。
他工作不少年,却没攒下多少东西。这跟他的习惯有关。
宁遥是个懂得断舍离的人。
李靖大约是他扔得最不爽快的一个东西了。
尾大不掉,好在这波,是真的清干净了。
无故炒了老板,还背了些花边,这一出后,在业内,至少短期在这个城市的外贸圈里,宁遥想要立足,不太容易。
不过幸好,宁遥暂时没有再就业的打算。
不知道这次风波会持续多久,他乐观预估,最多三个月,那苏什么总差不多就该消停了。
毕竟快餐社会,谁对谁的兴趣能扛过时间的消磨?
所以他愉快决定,这三个月就当放假。
想通了关节,他心下一松,愉快地抄起钥匙手机,再次奔赴超市。
是时候囤点粮做点美食,抚慰下最近担惊受怕的五脏庙了。
此前,宁遥的私人手机,用得极少。
所以,当忙碌一通的宁遥,从角落里翻出手机,发现已经有17个未接来电,且都来自同一号码时,心里委实有点过意不去。
为了表达歉意,他十分善意地将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这个号码从发烧那几天起,就一直持续骚扰。
不过谁叫他骚扰的是宁遥。
这位在业界,可是出了名的有个性,除了李靖,谁的账都不买。咳,现在连李靖也不好使了。
想弄他,活该大街上捡烟头——找抽!
……
苏恒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这次真的踢到了铁板。
也许因为这个开始有点问题。
但想到那天夜里的滋味,苏恒觉得,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先上了再说。
他会盯上宁遥,说起缘由,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苏恒也不记得那是哪一场酒会了。
通常他是不太参加这种商业酒会的,不过事有例外,如果遇到一些大项目,他还是会低调露个面。
事情说起来,巧合得让人难以置信。
那天,稍微高了点的苏恒,正在回廊透气,被不知道哪里冲出来的侍者泼了一身酒。
可怜他这个处女座,有洁癖还龟毛。
湿了身满心不爽,又不愿意去宴会厅外多人共用的休息间打理。作为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让酒液留在衣服上,又是非常失礼的行为,所以他纠结半晌,决定去顶楼开一个单间,至少那里使用率低,显得干净一些,也不会被熟人撞见。
哪知道当天客满,酒店只剩顶楼角落一间特价客房,还临着卫生间。
苏总忍着心中膈应,刷卡进门,目光十分介怀地总往挂着“清洁中”牌子的卫生间飘。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场令他至今记忆犹新的春宫。
宁遥一声隐忍又委屈的喘.息,让他分分钟硬了。
简直就,离了大谱。
苏恒很生气。
他虚掩着房门,愤愤守株待兔半小时,终于等到餮足出来的李靖和宁遥。
直接无视了李靖,他用最毒辣的眼光、最刻薄的标准,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明显被好好滋润过的青年,最后不得不承认。
这人,简直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照着他喜好长的。
他挑不出一点毛病,除了他身边的男人,实在多余。
要是换成我,那就完美了。
苏恒默默下了这个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