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露兹完全不用这么谨慎,因为浓郁的大雾足够隐蔽一个人的身形了。
走来的剑士同奥勒年龄相仿,他们跟之前的骑士一样,用绳子串起以防走散。漫天大雾中视线受到阻碍,这队剑士根本没发现自己正在朝不远处的尸体径直走去。
“奇怪,”其中一个剑士说,“明明刚才还听到这里有人在说话。”
其他人警惕地环顾四周时,奥勒突然被地上的什么绊了个趔趄。他站稳后转身细看,立即睁大了眼睛惊叫起来,“这里有个人!”
“这不叫人,”另一个剑士走过来蹲下察看,毫不掩饰嘲讽道,“这叫尸体,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么大惊小怪,才突破不了中级剑士。”
“是啊泰勒,”其他几人围过来,同样笑道,“黑森林里不知道有多少尸骨,见一具就叫一具的话,光喊就花光力气了。”
泰勒被说得脸上一阵青白,默默地垂下了头。
“太残忍了,”几人这时候也看到了尸体被生挖心脏的惨状,随口推测道,“一定是恶魔干的。”
“恶魔一般会吃掉心脏,”泰勒忍不住提出异议,“这可能是黑巫师或者猎人做的。”
可惜没人理睬他的辩驳,低级剑士在这支中级剑士队伍中没有任何话语权。
“这是玫瑰徽章!”一人侧身察看尸体的盔甲,惊叫道,“他是皇家骑士团的骑士!”剑士们的态度终于严肃了点。
“这一路怎么碰见的不是审判庭骑士就是皇家骑士……”那人不等嘟囔完就立即反应过来,他们恐怕是恰巧误入了两拨人的争斗。而任意一边都不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剑士能应付的。
“快离开这里。”
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几人迅速列好队前行。可没走几步,队伍末尾突然又响起刚才那个剑士的声音,“快离开这里。”
“马克?”走在最后的剑士疑惑地转身看了眼,但马克不是走在最前面吗?
“是你吗?”他停下问,“你不是在……”
不等说完,一条从雾气中突然射出来的弯钩毒牙刺穿了他的胸口,眨眼就将人拖进了雾中。
绳子骤然往后拉紧,直接拽倒了没有防备的几人,众人疑惑之际,瘆人的惨叫响起,又戛然而止。
露兹在一边看得清楚,攻击小队的正是两虫中还活着的那头。她当然可以选择出手救几人,但惨遭背叛的事还没过去多久,而且这些人才碰见尸体,自己又突然出现,很难不引起怀疑。
更何况,她记得奥勒说过这队同学都有中级剑士的能力,即使恶魔会比同级人类强上一些,中级剑士对上低级恶魔也是绰绰有余吧?
话虽如此,但露兹长时间保持恶魔体质,忽视了雾气会对视线造成严重的干扰,以及人面对未知时会无限放大心中的恐惧。
那边剑士队伍果然陷入了恐慌。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剑士被惟妙惟肖的学舌惊得一愣,而另一边的同伴已经被吸引了过去。
又是一声惨叫传来,几人再蠢也明白是有什么东西混在他们间偷袭,顾不得同伴和队形,开始惊慌地四散奔逃。
其实碰见这种学舌的蚯蚓恶魔,聚拢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毕竟它的陷阱最重要的就是信息差。
好在蚯蚓的速度不行,侥幸没乱跑到它跟前的人都逃出了攻击范围,只有一个倒霉蛋不慎中招,看模样正是刚才最先出言讥讽奥勒的那人。
露兹冷眼看着他的脚被肉管勒住拖拽到菊花头跟前,一圈圈利齿旋转绽开。眼看青年脑袋就要被啃掉的时候,去而复返的奥勒即时赶到,挥剑切断了肉管。
蚯蚓身上的皮很厚,但嘴里的口器倒是跟内脏一样柔软。断管的菊花头顿时痛得乱扭起来。
原本趁这个机会俩人都能跑掉,要是再勇敢一点的话,合伙砍死恶魔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那名刚还装得勇敢无畏的倒霉蛋已经被这可怕的恶魔吓破了胆,所以当奥勒伸手拉他时,青年几乎想也不想地抓住他的手猛地一拽,自己则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掉了。
毫无防备的奥勒一头栽倒,翻过身正好看见头顶上,恢复过来的菊花头朝自己张开利齿,而这次大概不会有好心的同学去而复返来救他了。
他没有等死,选择了最后奋力一搏,双手抬剑横亘在圆形的菊花头前,剑身刚好略宽于恶魔嘴巴的直径,正好架住它。下面死死抵着剑的青年和上面不断下压的恶魔形成了对峙局面。
生死关头,奥勒察觉到多年没有动静的瓶颈竟然开始松动,期盼已久的突破竟然选在这个时候来。突破自然会带来更强的力量,但同时也消耗了更多的力气,这打破了眼下微妙的平衡。
占上峰的恶魔毫不犹豫地将青年压倒在地,黑洞洞的喉咙里,已经重新长好的肉管口器蓄势待发。
到了这步再反抗也没用了,奥勒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最后一刻到来,但比死亡先来的,是劈头盖脸的腥臭黏液。
他推开菊花断头,抹掉糊住眼睛的液体,一双穿着廉价紧身裤和鹿皮靴的长腿映入眼帘。
“露兹。”奥勒面色恍惚地喃喃,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从蚯蚓断体上跳下的女孩。
“后悔救你同学了吗?”露兹背过手,雾气长刀眨眼消散。
奥勒愣了下,微微摇头,“做都做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不是我碰巧经过,你刚才就被恶魔吃掉了。”
“看来神明也见不得好人没好报。”
可惜救你的是恶魔。
露兹忍不住嗤笑,“这么说你下次还敢?”
“总不能因为一个人渣,让自己也变人渣吧,”奥勒爬起来说,“善良不是错误,疏忽才是。我下次会更小心,怎么了?”他看着若有所思的女孩问。
“只是刚刚想通了一个问题。”露兹说,觉得自己因为泰勒的背刺而一直内耗很蠢。错的从来不是救人,而是不够谨慎,还有对自身实力的错估。假如有圣魔导士的力量,她做这些还需要畏首畏尾吗?
但这并不意味着露兹后悔杀泰勒,再来一次她依然会这么做,以牙还牙一直是她的行事准则。
“你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奥勒犹豫地说。
“哪里不一样?”
“好像更危险?”
露兹挑挑眉,心想这人傻里傻气,但直觉倒是很准。
“怕我灭你的口吗?”她似笑非笑地问。
“你不会,”奥勒掀起嘴角,露出整齐的大白牙,“我还没结款呢。”
……差点忘了这家伙是自己的雇主,想到金币,露兹顿时觉得选择救他简直是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菲尔他们呢?”
“跟你一样,被狼群冲散后我们就没再碰到。我被其中一只追着跑了一路,虽然最终把它解决了,但我也迷路了,后来走着走着就碰见了马克他们……”提到丢下自己的同学,他的语气又变得低落起来。
就在露兹想说点什么安慰他时,雾气突然开始往后飞速流动,紧接着是一阵带着硫磺味道的大风。
跟龙打过几次交道的露兹立即拽着奥勒的胳膊躲到树后。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大风短暂地扫清雾气,两人探头,透过密集的枝桠,一头金龙仰起脖子长啸,从声音里就能听出里面的悲伤和痛苦。
接下来的画面更是令人心惊胆战,只见璀璨的金鳞像熄灭的星星一样迅速失去光辉,黑色仿佛毒素般在龙身上飞快蔓延。几秒间,漂亮的金龙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全身漆黑面目狰狞的魔龙。
没想到一天前还在告诫她当心恶魔的塞拉菲尔,短短一天后自己竟然先堕落了,什么反面榜样?
黑龙振翅飞起,朝着那道大裂缝纵身跃下,眨眼就消失了,还有硫磺味道的大风也随之而去,冰凉的雾气重新包裹了回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奥勒不敢置信地喃喃,“金龙竟然主动选择了坠入深渊。”
“好兆头啊,”六十四在耳边轻快地说。
“什么好兆头?”
“守序的金龙转为混沌的黑龙,这在传言里一直是恶魔势头大盛的征兆,没想到一号还真有点东西。”
“一号是谁?”
“就是一层,也是紧挨着地表那层的深渊恶魔领主。我猜这次一号后面肯定有高人指点,”六十四琢磨说,“诱惑贪婪的人类逼金龙入魔,就一号那副不太聪明样子,自己肯定想不到。”
露兹要比六十四想得更多一点。她了解塞拉菲尔,他的心智很坚定,会让他主动投向曾经最厌恶的深渊,布下这个局的人肯定对地表势力和塞拉菲尔的事都很清楚,这样才能一步步将他逼入绝境,诱发心魔。
可这人会是谁呢?
同一时间,深渊一层。
血红色光线的笼罩下,常年密布的云层突然被一道庞大的黑影破开。黑影从半空坠落,正好砸在空旷的荒野上,扬起一阵遮天蔽日的沙尘。
黑龙恐怖的威压下,四周的低级恶魔们不敢窥探四散奔逃,除了一个人。
女人看起来毫不畏惧,甚至带着几分饭后散步似的闲适。她在变回人形的男人跟前停下脚步,抬起小花伞的伞尖挑起他的下巴打量。
塞拉菲尔艰难地掀开眼皮,女人的面貌印入眼帘。雪肤红唇,头戴纱帽,黑色纱帘后面是同样漆黑的眸子和鸦羽般的黑发。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露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