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内,香炉青烟袅袅。
层层帷帐被挂钩勾起,司马肃躺卧于竹席上,神情慵懒,右手搭在青奴上,内置薄荷茉莉等香料。有婢女轻轻慢慢的扇着竹扇,为主人送去凉意。
组授随风摇晃,轻轻拍打在帷帐上,一下,一下,司马肃睁开了眼睛。
婢女立刻跪下。
司马肃面露不耐之色,这两年进府的都是些什么騃童钝夫,连这般简单的活计都做不好,动不动就扑通下跪。
他都怕被这帮蠢人跪脏了他司马家的地。
“下去吧”司马肃揉了揉额角,隐有怒意。
吴遇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用手按了按婢女的肩膀,顺势滑落到她的手心,拿走了她手中的竹扇,接着给席上的司马肃扇了起来。
“好可怜见的女郎,哥哥疼你,替你做事,你可要如何偿还我呢?”
婢女连忙退到主人看不见的地方,不敢再惹主人生气,在主人这里,只要惹主人发怒三次,基本上第二日府上就再也不会出现这个人了。
司马肃眉头皱起:“你要发春去你的府上发去,来我这里做什么搔首弄姿之态,没得叫人恶心。”
吴遇倒也不生气,竹扇假模假样扇了几下,便给自己扇了起来:“我还未曾说你,你倒说起来我来了,刚进四月便用起了竹夫人,这般女气,只怕是与你府上的兰若厮混久...”
司马肃一脚将此人踹到了竹席外面。
吴遇捂着屁股哎呦哎呦了半天,见此人半点反应都无,又腆着脸凑到了他跟前:“我此次前来,想问你你明日要拿那女婢如何?我回去翻来覆去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深夜来你府上一探究竟了。”
司马肃缓缓闭上眼睛,因常年服用五石散,他这些年一直着寒衣,饮寒饮,吃寒食,坐卧也讲究寒卧,这样极寒才能发散出来,对身体有益。
因此还未入夏,他便已经穿上了轻便的旧衣衫,披上了竹席,吴遇也同他一起饮用五石散,怎会不知?不过是借机取笑一番罢了。
“我今日认识一海上来了术士,就养在我的府上,他前些日子赠予我的龟寿延年丸,我吃了顿觉神志清明,行气吐纳非比往常可比,便要他多做些赠予你们,他说这是取处子身上流动的鲜血滴在丹砂上方能制成,便有了上次的说法。”
“你是要当众给那处子放血?好制作这龟寿延年丸?”吴遇猜到。
司马肃缓缓吐出气息,又长吸一口气,运会体内,这才开口道:“正是。”
“好可惜的美人。”吴遇叹了一口气,仿佛真的是为这女子即将到来的悲惨遭遇而叹息。
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放血以后,那美人的皮总能让我带走了吧,制成美人灯笼,挂在我府上日日欣赏也是好的。”
司马肃瞥了他一眼:“你爱如何便如何,我只要她的血,其余东西你都带走,好给我腾地方炼丹。”
吴遇嘿嘿一笑,起身往司马府上的冻春阁走去,他也要歇息了,天色已黑,今晚他就不折腾回吴府了,明日还得蓄养精神看热闹。
木屐在漆黑的地面上走动,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响,奴婢纷纷叩拜于地面上,额头紧贴地面,双手向上,这是表示对主人以及贵客的尊敬。
主人自然也不会发现他们此刻的神情。
那位刚刚扇竹扇的婢女此刻抖若筛糠,她努力把自己的下巴紧贴地面,才能抑制住自己因为恐惧而扣齿的声音,今日她已经惹主人不高兴了,再发出主人不喜欢的声音,她会没命的。
她还不想死。
可是这个府上最照顾她的雪莲姐姐明天就要死了。
而且是被活活放血而死,死后雪莲姐姐的皮还要被刚刚的贵人做成灯笼,置于家中。
日日赏玩。
主人的室内温暖如春,可是她好冷,她浑身都在发抖,冷的好像她回到了她被亲生父母抛弃的那一天,回到了下一刻她就要被冻死的雪地里,她觉得此刻自己的呼吸都能瞬间化成冰水。
灯烛已经熄灭,主人让他们退下了,在昏暗中,她因为恐惧瞪大了她的双眼,仿佛已经看见明天雪莲姐姐惨死的模样。
雪莲姐姐...雪莲姐姐...
司马府的下人房里。
雪莲正侧卧着蜷缩在被子里面,她此刻怎么也睡不着,不单单是因为竹林那日主人随手泼在她身上的热茶让她这几日都无法正常躺在床上,疼痛如影随形,让她彻夜难眠。更是因为明日就到了主人说的五日后的宴席,说她——
“另有妙用。”
什么妙用?她一个被父母卖了换来几袋糙米的农家女能有什么妙用?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她身上没有被晒过的地方都很白,那个叫做吴遇的贵人不是第一次向主人讨要她了,主人每次都说她“另有妙用。”
是要供贵人们取乐吗?她听说过这种事,雪莲缓缓闭上眼睛,没事的,闭上眼睛就可以假装没发生过。
再锥心刺骨的疼痛感终究会过去的,过去之后,她仍活着。
活着就好。
咯吱——
木门被人从外打开。
是小水莲回来了吗?金莲今晚伺候主人起夜,水莲是不用当职的,可以回来休息。
哒哒——哒哒——
水莲今日怎的走的这样慢,这是怎么了?
雪莲强忍疼痛,用右手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月色从窗纱透了起来,她一眼就看见了小水莲瞪的硕大的双眼和僵硬走动的身体。
是被主人责罚了吗?
雪莲勉强撑起身体,指着一旁的洗漱架道:“今日怎的回来的这样晚?给你留了些热水,快擦擦上床睡觉了。”
小水莲看向铜盆,她知道雪莲姐姐因为后背烫伤的缘故这几日都没有用温热的水洗脸了,这热水是专门为她留的。
她麻木的将双手伸进铜盆里,热水一瞬间唤醒了她的五感。
小水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雪莲撑着身体,慢慢挪到床边,尽量不要碰到后背的伤口,她踩着鞋子,慢慢挪到水莲身边,用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水。
还是这样小的小女娃,怎么会哭的这样伤心?
“雪莲姐姐,你快跑,快跑,明天主人他们要...放你的血做丹药,还要剥你的皮做灯笼...雪莲姐姐,你快...你快跑。”
雪莲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炸的她大脑空白,无法思考,仿佛脑子中什么都不存在了那般,只有小水莲的话在她的耳边一遍遍的回想,钻心入耳,那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震的她头皮发麻。
什么放血...哦...是放她的血...还要剥她的皮。
逃...她往哪里逃?是亲生父母为了几袋糙米将她卖进这所魔窟,她往哪里逃?
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日竹林中主人说的“徐应安”三个字来,好像也是住在京城,主人和那些贵人这般讨厌这个人,近日不止一次在背后咒骂过此人,仿佛势同水火般对立,她可不可以去找这个人?
爹说过如果有人要吃光你的粮食,那你就先找讨厌他的人一起去吃他的粮食,这样他就没力气来吃你的了。
“水莲,你知道徐应安...你知道京城中的徐府在哪里吗?”雪莲此刻脑子异常冷静了下来,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其他害怕或者恐慌的情绪了。
小水莲抽抽噎噎的擦着眼泪,她听见雪莲姐姐在问她徐府在哪里,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我记得,我在那附近被卖过,在光德坊的龙凤街上。”
“小水莲,阿姐谢谢你,你今日救了阿姐的命,你是阿姐的恩人。”雪莲轻轻的擦着小女娃脸上的泪,“我知道小厨房那里近日有个无人看守的狗洞,可以通往外面,小水莲,你要和阿姐一起走吗?”
小水莲抽噎了几下:“我不逃,逃到外面还要被卖的,阿姐你快走,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雪莲看向窗外,再过四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再不走,她就会被发现的。
“莫哭了”,雪莲轻轻吻了吻小女娃的额头,“阿姐走了。”
月光打在漆黑地面上,刚才互相依偎的两人只剩下一个哭泣的小女娃的影子。
第二日。
司马肃闭上眼睛,努力运气平息自己的怒意,服用龟鹤延年丸时,切忌发怒,否则容易怒火攻心,筋脉爆裂。
“你是说她半夜自己逃出了司马府?”他的声音冷冷冰冰,不带一丝情绪。
“是...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小厨房那边有个狗洞,因郊外流民暴乱,缺乏木材,这才没有修补上,谁知道...”司马府的管家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谁知道这贱婢就从这狗洞连夜逃跑了。”
司马肃睁开双眸,凤目俱裂:“和她住在一起的贱婢呢?难不成都死了不成?任由她一个人收拾行李跑了?”
“和她住一起的还有金莲和水莲。”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金莲昨夜被派去伺候吴大人了,水莲一大早被人发现已经死了,应该…应该是咬舌自尽。”
司马肃看向立在他身旁的术士,术士身着白衣,身似仙鹤,仙气飘飘,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只要是处子的血,死的时辰不超过五个时辰,也是可以用于制作龟鹤延年丸的。”
司马肃平息了下呼吸,重新运了运气:“那就用水莲的血。”
“全城搜捕这个逃跑的贱奴,一旦发现,就地处死,尸体拖去郊外喂流民。”
“…是。”
大家不要害怕啊,这个文里的坏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的,作者本人属于嫉恶如仇的类型。[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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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