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在此歇息,奴婢告退。”
“有劳姑姑。”
桃洛姝颔首柔声道谢,目送月夕离开,这才关上房门。
房间中再无旁人,少女娇俏的脸控制不住的扭曲。指尖刺破掌心的微痛让她稍稍回神,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放下心。
那李时安分明是瞧不起她是一个乡野村姑,说什么要带她回京城报答她的恩情,分明是做戏!
少女的眼瞳气得泛红,又气又怒,忍不住落下泪来。
为何上天如此苛待她?!本以为能捞些银子,能好过些。
谁知,不但引起那些怪人的注意,连家也不能回。
而且,那李时安还是个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无耻之徒!
桃洛姝越想越委屈,豆大的泪珠不停滚落,最后忍不住扑在床铺上呜咽。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少女没有注意到窗外站着的身影,纤弱的身躯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哭得狠了,还带着轻微的咳嗽喘息。
斐云景眼眸沉沉地盯着床上的背影,冷笑一声推门而入。
桃洛姝一惊,扭头看向已经越过屏风的男子。
“哭什么?”
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微喘的少女,眼中闪着恶意厌恶。
“做不成夫人义女,你的富贵梦破了,很伤心吧?”
桃洛姝低头擦拭着脸上的泪珠,垂下的睫毛遮住眼中的烦躁憎恶。
“姝儿不知公子何意。”
斐云景嗤笑着往前一跨,盯着少女含着水光的眼瞳。
“你不远千里跟着玉郎来到京城,不正是为了将军府的富贵荣华?只可惜啊,你的计策不好用呢。”
桃洛姝直直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面前这张幸灾乐祸、充满鄙夷的面孔气得她发抖。
少女眼中湿意更甚,斐云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刚要开口警告就见她微微低头,两行清泪骤然落下。
“公子此言,好生折辱姝儿。”
哽咽的声音似含有诸多委屈,斐云景冷笑。随后便见她抬起头,眼中闪着桀骜。
“姝儿虽是一介孤女,又出身贫寒,可是先父谆谆教诲岂敢忘怀?”
“救人一命本是出自善意,怎到了公子口中倒成了姝儿谋求富贵的算计?”
少女眼中满是坚韧不屈,斐云景呆一呆,随后反唇相讥。
“若真无他求,你又为何到这京城来?为何又因为玉郎拒了夫人的提议而伤心流泪?”
见她沉默,斐云景方才的那丝怪异消失,嘴角扬起自得的笑意。
她不过是装模作样贪图富贵的女人,这样虚伪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又岂会看走眼?
斐云景对上她抬起的眼瞳,里面的傲气和愤怒让他又是一呆。
“公子错了,姝儿流泪并非是因此。”
“是吗?”
斐云景回过神,不屑地轻哼。桃洛姝站起身,纤瘦的身姿如同向上攀搏的青竹。
“十年前,玄武国的军队一路南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攻下我朱雀国十三座城池。”
“姝儿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敌军冲进桃源村,整个村子都被村民的鲜血染红。”
“阿爹为了保护我和阿娘,被长矛刺穿。阿娘,抱着我,犹如血人。”
少女泣不成声,白皙的脸颊上被泪水打湿,一双眼瞳却因泪水的冲刷越发亮得惊人。
“那时,是李将军带兵救了我,救了我们整个村子。”
“他将我从刀尖下救出,让我活了下来。可是,老天好残忍!这样一个好人,救黎民于水火的好人,却不得善终。”
少女哽咽着,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珠,明亮的眼睛让斐云景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姝儿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在得知救下的竟是李将军之子的时候,姝儿从未有哪一刻那么欢喜、庆幸。”
“我想来看看将军的家,想看看他的家人,想当着他的面再说一声感谢。”
“我承认,夫人说要收我做义女之时,我的确心动奢求。”
“可是,却绝非公子所想的那般不堪!”
斐云景呼吸一滞,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瞳,第一次感到脸热。
是了,她救下玉郎之时,玉郎记忆全无,她又从哪里得知他的身份呢?
是他小人之心,伤了一个女子的心意。
男子有些歉意地低下头,却没有看到少女眼中快速闪过的嘲讽。
“姝儿哭老天不公,让好人不长命;恨自己是弱女子,不能投身将军麾下,不能替他守着用生命换来的安定。”
“公子,姝儿错了吗?姝儿不该吗?!”
靠近的身影带着颤抖,明明那般瘦弱,他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倒下。可是,那双眼睛中的诘问却让他不停后退。
后背靠在屏风上,斐云景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第一次产生了想逃的念头。
看着他眼中的慌乱,桃洛姝冷笑着停下脚步。眉眼低敛,又成了那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我知晓公子瞧不上我,公子是救百姓于水火的大将军。姝儿,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子。”
“公子瞧不上姝儿,姝儿自是不敢有怨。只是,姝儿却决不能让公子那般揣测姝儿的心意。”
“姝儿怎样都无所谓,可是,这份感念之心却绝不容公子诋毁。”
“彭————”
倒下的屏风激起原本安静的浮尘乱颤,正如此刻男子凌乱的内心。
少女似是被突然倒下的屏风吓到,身体颤抖着往后一退。斐云景沉着眼,深深地看了眼仰起头的少女。
桃洛姝咽了咽口水,手指抓着衣襟紧张地盯着男子攥紧的拳头。
良久,斐云景吐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房间。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桃洛姝这才卸力地跌坐在床上。
刚刚,斐云景的样子像是要将她暴打一顿。
桃洛姝喘着气,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扬起笑意。那斐云景处处与她作对,这次扯谎虽然惊险,效果却是不错的。
想到男子微红的耳垂,桃洛姝自得一笑。
像他这种自诩正义的伟大之士,一旦得知自己竟恶意揣测一个心中只有感激之情的弱女子之时,他心中自我约束的道德自会让他羞愧难当。
桃洛姝缓缓擦着脸上的汗珠,冷笑一声。
恰好,道德这东西,她并没有。
......
话分两头,厢房内的李时安面色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乔温言看他像是煮熟的虾一般,挑了挑眉收起脸上的打趣。
“玉郎,你老实告诉娘,这次你到清平县究竟是因为何事?”
李时安微微抿唇,他与李清漪在信中并没有告诉李母那些。一则是因为乔温言自十年前起便多了心悸之病,一则,也是不想让她再费心当年的真相。
“你到清平县,可是因为查到了什么?”
见他扭头不答,乔温言眉眼一横,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小几上。
“你还瞒着我?!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李清漪一惊,见李时安忙跪在地上,也跟着跪在兄长身边。
“母亲息怒,儿子绝无此意!”
“既无此意,还不快讲!”
“是。”
兄妹二人先后将腐骨销肌膏之事言明,又将李时安受伤后失忆之事如实告知。
“这么说,是你查到了腐骨销肌膏来自清平县,这才接了这次卧龙山剿匪的差事?”
“是,儿子本想暗中到清平县查找这腐骨销肌膏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不成想,竟走漏了风声。”
乔温言站起身,一双眼睛气得泛红,头上的凤钗也跟着颤抖。
“腐骨销肌膏!腐骨销肌膏!!”
乔温言一掌将桌上的杯子拍碎,眼中闪着泪意。李时安同样不好受,当年父亲若不是为了救他,又怎会被箭射中?又怎会被那贼人设计?!
当年父亲因为救他被射中左肩,原本敷上药之后应当很快便会好转。谁知那药竟被人调包,成了腐骨销肌膏。
腐骨销肌之痛自是难忍,更让李时安悲痛的,不仅是因为自己,更是因为有人拿父亲受伤之由诬陷父亲与敌军勾结,意在葬送湘水边的二十万大军。
腐骨销肌膏不仅让父亲饱受痛苦,更成了贼子诬陷父亲的由头,这让李时安如何不恨?
十年来,腐骨销肌膏更是成了他们这些人心上的一道疤,触之即痛。
李清漪看着乔温言癫狂的模样,心中又急又忧。膝行上前,伸手拉着她颤抖的手。
“阿娘...”
乔温言俯身抱着眼含热泪的少女,闭上眼压下眼中泪意。
一时间,厢房里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窗外的枝头上落下几只麻雀,歪着脑袋叽叽喳喳地嘈杂着。
“安儿。”
喑哑的声音响起,李时安膝行两步跪在母亲面前。
“娘。”
“你记住,无论那引你过去的是幕后真凶也好,还是任何东西。切记,莫要再冲动行事。”
李时安抬起头,看向母亲含泪的眼瞳。
“我已经失去了你的父亲,我不想再让你也步他的后尘。”
“娘...”
乔温言抚摸着儿子的鬓发,微笑着说道。
“安儿,你不是一个人。”
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不需要独自向前。
李时安眼眶一热,握住母亲的手低下头。
“儿子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