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 第5章 洋金花

说起来，你好像从小就不是什么道德感高的人。

丢掉带来炫耀的洋娃娃，弄坏拼装得更好的航模，要求在离窗户近的地方踢球让惹你不开心的人砸碎玻璃……

做点小小坏事，作弄一下他人，于你来说是趣味。

得益于纯洁无辜的一张脸和早熟狡黠的个性，明明是罪魁祸首，你却总能置身事外。甚至偶尔还会因主动出来揽责得到大人的夸赞怜惜和小孩们更多的敬服。

启蒙时读《论语》，每每念到“人之初，性本善。”，你总是一面假作认真地摇头晃脑，一面在心中嗤之以鼻：天生善良，不过是大人一厢情愿的规训和希冀罢了。

后来遇到程嗣，倒让你对这句话生出了些许认可。

程嗣是在你六岁的时候搬到小区来的。

小区的住户不多，适龄的玩伴更是稀少。

因此几乎是程嗣迈出车门，脚落地的瞬间，搬来了一个小男孩儿的消息就传到了每位玩伴耳中。

所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争相成为第一个和他玩耍的人，希望以此机会把他收入麾下当小弟。后加入的、年龄小的人通常位于食物链底层，是跑腿、背锅的不二之选，这是小孩世界的法则。

你只安静等待所谓胜者把他带到自己面前。

倒不是想刻意摆什么姿态或者是搞什么权威感，只是因为身体实在不好。

成年后轻飘飘的身板已经是细心调养、优化后的版本。瘦弱归瘦弱，好歹除了常规体检之外不怎么需要拜访医院。

可能是早产了两个月的缘故，小时候的你虚得像是宣纸糊的。风吹不得，日晒不得，温度变化稍大一点都能咳咳喘喘的病个十天半个月。

因而除开天气特别好，你又状态良好的日子，更多时候你都只能待在家。

考虑到这点，不同于其他家风格各异却不失典雅的园林设计，你家的院子比起花园，说是儿童游乐场更为合适——装了很多可供小孩游玩的设施。其中你最喜欢的是爸爸亲手做的红色木秋千，那块秋千板子下面还有你歪歪扭扭写下的名字。

见到程嗣的时候，你就坐在那个秋千上。

第一眼是不讨厌的。

毕竟人类是现实的视觉动物，他长得比你扔掉的那个洋娃娃还要好看不少——头发不是纯正的黑而是茶色，好奇打量四周的浅褐色双眼水汪汪的，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时仿佛要纠在一起，和自己因为体弱和长期待在室内的苍白不同，他的白皙透着健康的红，那充满生机的血色让他的双唇都显得更为莹润。

“姐姐！”小豪把他拉到秋千前，往女孩儿面前一推，像是展示自己新买的玩具，“这个是程嗣！就住在我家隔壁！他才四岁！”

因为被人拉来推去还有点茫然的大眼骤然睁圆，程嗣伸出五个手指，十分严肃地说：“我下个月就五岁了。不是四岁。”

“那又怎么样？姐姐都满了六岁了。”小豪一脸趾高气扬。

放到成年后谁要是这样强调一位女士的年龄，当事人可能不见得会被恭维到。不过，小时候年长一些好像就代表着更早地窥探了世界真谛，总有种莫名的权威感。

同龄人或再大一些的伙伴都开启了小学生活，忙碌于结识的新同学和作业。体弱而不断推迟入学的你，自然的成了所谓最高权威者。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女孩儿微笑着坐在秋千上伸出手。

程嗣盯着你伸出的手，又歪头看看她，半天没有动作。

小时候的你可没现在这样好的定力。

你僵了几秒准备收回手，并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整一下这个不识趣的小孩儿，程嗣却懵懂地把手递了过来。

两手交握的瞬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他突然仰脸冲你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破除一切虚恶的明镜，亮得你像是突然被圣光笼罩的附魔者，莫名发慌。

不讨厌变成了讨厌，你决心要折磨他。

可像太阳无惧任何云朵的遮蔽，不畏任何阴影的侵袭一样，他好像自带屏蔽功能，把一切不好的能量剔除在外。

不论如何破坏他喜欢的东西，打击他的好意分享，在独处时拒绝他的靠近，他都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恶意，再难过也只是瘪瘪嘴说：“那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第二天再见面，又是带着天真开朗的笑容，捧着一大把他觉得好的东西来分享，想让你开心。

“阿嗣是真的很喜欢姐姐呢！”回家三天，看了三天男孩像勤奋的工蚁般每天抱着一堆东西过来找女儿玩，孙倩忍不住笑着调侃。

“喜欢！”程嗣用力点头。

“真可爱这孩子。”被小孩直白的表达逗乐，孙倩蹲下揉了揉他的头，起身对站在二层楼梯处的女孩儿说：“本来还很担心我和爸爸常常不在家，你会寂寞。现在看来，最起码会有阿嗣陪着你呢。”

你弯弯双眼，“嗯。妈妈不用担心哦。大家很常来陪我玩的。”

“妈妈不担心。妈妈知道我的宝贝是世界上最乖最听话的宝贝。”走上来在女儿额头轻轻亲吻了一下，她温柔地说，“妈妈去工作啦。然然自己在家要好好的哦。”

“嗯。”你恋恋不舍地牵住她的小指，送她到门口。

眷恋的背影已经走到视线之外。你回身拨开悄悄扯住你衣角的小手，低下头沉默片刻，看向被拍开也不伤心只背着手眨巴着大眼睛看你的小孩问：“你是傻子吗？”

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提问，但是再小也知道傻子不是什么好词汇的程嗣连忙反驳：“我才不是！”

和女孩儿小小年纪就尖削的下巴不一样，小程嗣的脸圆嘟嘟白生生的，像个雪媚娘。

见你盯着他不说话，十分懂得察言观色的小孩又有些犹豫地开口：“那我是吧？”

实在是……

你伸手掐住他脸颊的软肉。用的力度不算轻，被捏住的人看起来并不舒服却没有反抗，只是略带茫然地盯着你，乖乖站着没动。

“跟着过来。”

你松开手，头也不回地往楼梯上走，背后是他踢踢踏踏靠近的脚步声。

后来你也问过他很多次，到底哪来那么好的耐心，即使你那样的不讨人喜欢也坚持着向你靠近。

每次他都要皱着眉头回忆半天，得出的结论倒是很统一：“那时候就是觉得你挺可怜的，感觉会需要我。”

这句话换其他任何人来说你只会觉得虚伪傲慢至极。大概会笑着让他带着他的不可一世和伪善悲悯滚远点。

可说这话的是程嗣，你信他字字真心。

他总是有满满的爱和能量分享给这个世界，像只初生的小兽，跌跌撞撞地探索世界，所听所见一切只觉得神奇美好，划破皮毛的荆棘也是有趣的试炼。

这样的善意并非吝啬的。

平淡如买下摆摊老奶奶所有的橘子让她早点回家，激烈像为了保护师姐不被性骚扰和教练动手。

无关皮囊、资产甚至社会标准的善恶，一切全凭本心。他使用着他的标准行使着他的正义，如神祇般平等地给予所有人爱与善。

神爱世人，而你是世人中了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