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震荡开来时,伊诺克·普莱德正像只无头苍蝇在要塞内乱窜。
他用捡来的布帽掩饰自己显眼的红发,又在换衣间拉来一套风衣藏起囚服,顺利混进士兵当中。
过程中麻子脸跟他走散,他终于能逆着人流,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储药仓。
所谓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正是如此。
他一路摸索,深入更加隔音的区域,可结果迷失得更严重了。
要塞内部的路径非常复杂,很多都是闲置的假据点,整个空间四通发达。
那些纯白过道伸向有如复制出来的隔室,连着一扇扇紧闭的合金大门,仿佛直达的死域的墓穴,看不到半个活物。
极端的静吞噬感官,榨出人的退缩和怯意。
伊诺克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他就跟麦迪婆婆去过一次治疗室,当时每隔几米就会遇到匪兵和其他奴仆,所以他全程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低着头。
现在的迷路让他焦躁,发生在外面的冲突也让他心烦意乱。
刚才躲藏时,他从别人的对讲机那偷听到了苏罗和巴斯特的谈判。
那头魔鬼仍十足狂妄,充满一种不可理喻的自尊高傲。
但现在,‘不可理喻’的权重在伊诺克心里降低了。
能够用一年铺垫,指使全斯卡蒂骗过他和当初随行的精锐兵,若没十足的把握,这卑鄙小少爷是不会把他做成诱饵,一次钓上索拉兵团和他父亲两条大鱼。
因为他在这,所以北军有充分的理由直接强攻。
因为他在这,在首都的大元帅不会阻挠他们对兵团的打击。
他甚至还是间接促成大元帅和兵团翻脸的诱因之一。
何况双方原本就是为利益联结,维持着比地下情还不齿的关系,想要决裂就像撕掉一张协议那般简单。
而他伊诺克·普莱德,就是整场斗争中即用即弃的棋子。
奴隶生活和神经毒素并未完全麻||痹思维,伊诺克心中有数,明白此刻无论谁先找到他,他的下场都不会好过。
苏罗肯定还要利用他向他父亲宣战的。
还有苏霆,谢云哲,弗雷泽他们……
这群血红王的末裔果真如他母亲所说,是恶魔的子嗣,举着能肆虐人间的邪火降世,不是毁灭殆尽就铸就完全。
跑过第三段长走廊,强烈的震感陡然爆发,他身形一晃竟就此撞开一扇门。
感应灯于他头顶闪烁,随后盏盏接连亮起。
头晕中嗅到刺鼻的消毒水味,伊诺克还以为他走运找对地方了,谁知刚抬头,他挂满虚汗的脸又白一层。
这里,全是人。
有骨瘦嶙峋的奴隶,也有身形魁梧的匪兵,但更多的是一些还穿着旧军装的斯卡蒂士兵。
他们像一排排玻璃罐头伫立,全身浸在淡黄溶液里,以剔除头盖骨,裸露半颗大脑的骇然姿态深眠着。
等等、这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啊?
但话又说回来,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远方的轰炸声越来越响,正应和着屋里青年心里掀起的一阵惊涛骇浪。
尚未消化完场景带来的冲击,有道身影匆忙地掠过他眼前。
那是位圆滚身材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个头不高,穿着皱巴巴的单衣,外搭一件白大褂。
瞥见他,男人没有很惊讶,反而松了口气。
“来得正好,你快点过来帮忙,时间不多了。”
伊诺克顿时反应过来,这是把他看成一名士兵了。
为不露馅,他默默爬起,低头按对方的指示去搬运整箱纸质资料。
上面的内容没有加密,部分研究报告的封面就写着明晃晃的名字。
约瑟·贝内特。
伊诺克眼神凝固了。
此时此刻,他再度感谢起自己游走交际场的岁月。
他不认识约瑟·贝内特,但他知道佐伊·贝内特。
首个作为特招人员从斯卡蒂调到首都的全科医生,专攻蓝月在人体方面的应用研究,曾因优化蓝月改造而获奖。
“你别愣着,动作快啊!”
约瑟在焚烧炉旁催促,一边将所有资料丢进桶型膛中。
再看小门通向的另一侧出口,那里正停着架改装过的小型飞行舱。
看来这家伙是准备在东窗事发前逃跑了。
他手头的研究资料,随便拿出一张都足以让他站上最高法庭,或谁灭口用的狙击枪下。
“谁……”
定住的红发假兵呼吸渐重,无法言语。
在因莫名的愤怒爆发前,他抄起一旁桌上的袖珍枪,直接抵住约瑟的后脑。
这肚子圆滚滚的家伙被他摁在炉子边,毫无还手之力。
“是谁让你研究这些的!那些机密的原始档案,你从哪得到的!”他高声喝问。
起初约瑟有些慌乱,稍加思索认出他的身份,又扯起嘴角笑道。
“原来是少校您啊,现在着实不是向您问候的好时机,请您先放开我,我保证一五一十告诉您。”
‘少校’的称呼令伊诺克恍若隔世,但他没被糊弄过去。
他仿佛学会了北军人的野蛮,执枪的手用力一戳。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快说!”
被枪口的冰冷激到,约瑟猛地一颤,两侧膀子的肉跟着摇晃。
“我的、我的养父、佐伊博士他去年失踪后我就找到了这些,在他家里,我接着就来这工作了。真的就这样——”
似是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伊诺克的怒气更上一层。
这回他食指扣上扳机,故意让人听清那恐怖的喀哒声。
“继续说!不准瞎编乱造避重就轻,回、答、我、的、问、题!”
他一字一句发话,而在他的大力挤压下,约瑟的胖脸在铁板上挤成V型。
“是、是奥古斯阁下他推荐我来的……”
约瑟艰难地发出声音。
轰隆声似在某处炸开。
此时的伊诺克已分不清动静到底是炮火在逼近,还是源自他脑海的狂轰滥炸。
他松开约瑟,愣愣地垂下双臂。
回头瞧他是这幅表情,约瑟拍拍衣领,挂起精明而谄媚的讪笑。
“多谢您网开一面,伊诺克少校。能否劳驾您再搭把手,帮忙处理掉这些不适合公开给大众的小错误?我还可以顺手帮您解掉神经毒素,如何?”
肥圆的脸如日食阴影挡住视野,失神的伊诺克很快有了下一步。
他甩动上身,手臂一挥就用枪托击晕了对方。
奈何这次施力太猛,让他丧失整条右臂的知觉。
碍于惯性,他跪倒扑向满地资料,缓神后的第一反应竟是搂起它们跑到焚烧炉前。
——这些绝不能被世人知道!
他仓惶地无声呐喊。
纸张被丢进去,没几秒又给他捞回来,他还能动的左手撑在启动键旁,反复地攥拳暴起青筋。
最终,他还是没能销毁。
约瑟·贝内特被他捆住丢在一边,而他带着枪和此人的通行卡打开相邻的一道道隔门。
每扇门后的画面,他都看了。
有些让他呕吐,有些让他眩晕,它们唤起他体内某种强烈的撕裂感,迫使他逐一探查。
不,今天他是自愿看的。
他必须要看。
抵达最深处,也是设施最尖端的隔室,他和一位看守的士兵迎面相遇。
外面频频传来不祥的轰鸣,声源时远时近,这让对方没有对他苍白的脸起疑,而是抓住他不停追问。
“现在怎么样?苏霆他们攻进来了吗?刚才内部的通讯信号断了,头儿有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吗?”
满口黄牙的男人一直瞄着门外,虽然是在问他,但心中早已拿好逃跑的主意。
“防线全都失守,看样子快撑不住了,我来把重要实验品移走,你要是有空来帮个——”
伊诺克面不改色撒谎,没说完就见对方脚下抹油,一溜烟跑往逃生方向。
如果这里是南哨塔,他反而会提枪奔往战场的吧。
平静地生出感慨,伊诺克如愿向内走去。
入眼是一台医疗舱,高高竖起面向来宾,它封闭的内腔装满青绿色溶液,漂浮着不知是皮屑还是气泡的小颗粒。
曾由莫奇和他运送的狮鹫果然在这,也跟之前那一列列‘罐头人’同样被剖开了头颅,大脑暴露在外。
但与他们不同的是,狮鹫的额叶连着一根细线。
越是靠近,仪器透过溶液变幻的绿光就越晃眼,以至于那根线条扭动起来时,伊诺克完全没反应。
等‘线’开始拍打透明屏障,突然膨大两倍,被吓退的他才惊觉这根本不是细线或输液管。
它是个生物。
一瞬就扭曲变色,全身布满涡状眼珠的虫子。
它似乎隔着仪器就嗅到另一个活人的存在,像饥肠辘辘的蜥蜴伸长舌头。
“扑通!”
身形大它数百倍的猎物跌坐在地,还未交锋就因恐惧输得一败涂地。
门偏巧在这时被撞开了。
进来的两人影子被光拉长,肩并着肩抢先闯进室内。
看到瘫坐的伊诺克,其中一人调笑道。
“哎呀呀,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对于现在的伊诺克来说,没有什么比听见雪狐的声音更糟糕的事了。
他木着脸回头,‘没有更糟糕’的结论直接被推翻。
雪狐尼克搀扶着巴斯特,这两人不仅躲进来了,还飞快地输入密码让大门层层锁起。
当奴隶的惯性让伊诺克自觉沉默,可他的手还摁在裤管处。
“我劝你最好放弃那不中用的小玩具哦,普通的子弹对我们没用的。”
尼克微笑走近,朝人摆摆左手。
那只握着一柄普通短刀,看不出有何特殊。
但下一秒,再次被俘的伊诺克就明白雪狐的意思了。
室内响起叮叮咚咚的碎片掉落声,是巴斯特的伤口在飞快修复,他新长的血肉将子弹碎块全部挤出。
这惊人的愈合速度就像现场注射了蓝月治疗液,不留一点疤痕。
可疼痛是切实存在的。
又靠着部下半晌,痊愈的巴斯特才直起腰,他死咬着牙喘息,神似一头被激怒的猛虎。
“我就说苏霆守着开采洞那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一点长进,原来他都用在那个野|种弟弟身上了。”
咒骂一声,巴斯特目光幽幽,盯向逃无可逃的人质。
“谁放你进来的,嗯?”
他的嗓音阴沉得可怖。
这瞬间,无数名字掠过唇边,可伊诺克最后只反问道。
“你们都被打得落花流水鸟兽散了,我就不能在你们快要输的时候逃吗?”
话音刚落他眼前一黑,胸口结结实实挨了巴斯特一拳。
大概飞出去三米,他横着摔进空容器的收集箱里。
外力重击催化毒素,这感觉近似高烧,紊乱所有感知。
仿佛他也被撬开脑壳,失去自我,变成沼泽中一团半死不活的血肉。
再后来,他只记得自己吐了血,也听见雪狐担忧地劝说什么,却被巴斯特怒吼着堵回去。
“输?我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些软脚虾,呵……他们只有一个同样改造过度的苏罗在硬撑而已,不足为惧,只要我……”
改造过度?
再听见魔鬼的名讳,连自己是谁也忘却的伊诺克首先想到的是否定。
那种家伙,才不是甘愿向一种能源或利益低头,只为换取向上攀爬的机会,换取自身强大就践踏他者的人。
火为何让人生畏?
有着如火长发的奴隶,少校,全区大元帅的爱子……
现在还是叫他‘真实故事的以诺’吧。
在察觉巨|魔一般的巴斯特重新逼近,像拎鸡崽拽起自己的胳膊时,真实的以诺仅仅思考着这样一个对现状毫无意义的命题。
——人类惧怕火的诅咒,最初到底是谁设下的?
反正肯定不是巴斯特或雪狐这类玩转森林法则的单一个体,亦不是和大元帅同流的位高权重者。
因为在权力和地位出现以前,恐惧与火早已问世数万年。
“怎么,你现在知道学乖装死了?小少校。”
巨魔呼出饱含血腥味的鼻息,掐人的力道异常恐怖,轻轻一捏就能拗断骨头。
他下一句还真暗笑着说道。
“为防止你等会儿又乱跑,我还是直接卸掉你的手脚吧。如何?你的这幅脸蛋够漂亮,值得留下。”
“……”
不含恐惧的复杂情感锁住喉咙,真实的以诺终究没发出声。
一步步踏入原始密林,沉进幽暗沼泽后,失去皮肉和名字的他第一次看清整个世界。
作为代价,他花费二十余年构筑,自己深信不疑的‘世界’也彻底支离破碎。
手骨在别人的摧残下咯咯作响,双眼因绝望的渗透缓缓涣散,在最后一刻,真实的以诺——伊诺克·普莱德隐约看到一团火苗。
它在熄灭之际颤抖着融入黑暗。
一如他即将坠向真正深渊的未来……
未来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粉碎。
地板崩裂了,隔墙粉碎了,上层骤然出现的破洞犹如被更巨型的野兽一口咬下,壮观得无与伦比。
空间内沙尘乱舞,一个人形从天而降,似枚导弹踹飞巴斯特。
前下还被巴斯特提着,伊诺克难免又摔一跤,吃了满嘴灰。
“哟,原来你躲到这来了啊。”
头顶上方传来有些许孩子气,却凛然不羁的声音。
这腔调熟悉,勾起某些糟糕回忆,伊诺克趴在地面一动不敢动,羞于看向另一个魔鬼。
他如今的面貌比原来更可悲可笑了,绝对会被对方践踏得更……
“咱们的游戏玩到一半,你却跟你养的小狐狸中途开溜,还想趁机弄残我手下的人,这可是比作弊还严重的犯规啊。”
嗯?
察觉话里的不对,囚首垢面的伊诺克当即抬头。
立在他前面的一道身影,耀眼得超乎想象。
这绝不是因为天顶的光如流水灌注,也不是因为他视觉受损,看什么都像蒙了一层细闪颗粒。
他的掌握的辞藻,人类谱写的残缺语言,根本形容不出‘它’的光辉。
美丽太庸俗,高贵太狭隘,就连倾国倾城这种当世最高级别的描述都不及它脚前的一抔尘土,一缕风流。
太阳……
是了。
允诺万事又可毁灭万物的中心天体。
就是它设下最古老的诅咒,包括后来的一切,那些人们应对强弱的不同作态。
人类惧怕又渴求烈火,是因为自睁眼起就在憧憬艳阳,对之神往。
“怎么,对着我就不说话了?还是又躲在石头里掉眼泪?”
当下,‘太阳’朝自诩强大,却被踢进碎石里的巨魔发问。
“这样也好,待会儿我拧下你的脑袋时,也不用被你那恶心难听的声音污染耳朵了。你说对吧?小雪狐。”
遭到点名,杵在角落的雪狐回以一个苦笑,接茬道。
“答应过王对王,将对将。苏小少爷,您可别言而无信对付我啊。”金发青年说着示弱地眨眨眼,举起双手像是投降,“还有,我们的‘王’才不是逃跑,他是专门回来备上好礼,要招待您呢……”
有过龃龉的二人相视,说话夹枪带棒。
可在苏罗冷笑时,一个目不转睛的旁观者发现他短暂的视线停留。
他多看了几眼雪狐的右手,也是那被齐根切掉的拇指位置。
才说几句话,远处突然掀起一股强气流。
巴斯特从石堆里站起,模样变得更怪了。
肌肉在短短时间内鼓成原来的两倍,撑得他全身肌肤发红,筋脉暴胀。
他的双眼最为骇人,从眼白到瞳仁都泛着诡异的红光,仿佛是杀意的具象化,填满破坏的炽烈欲|望。
起身后他未置一词,径直冲向苏罗。
时速远超常人,每一步都在地面踩下凹坑,造成掀飞铁板的恐怖风压。
这都不能用像不像野兽来设问了。
他完全就是一种兵器,一枚人形炮弹。
而趴在“巴斯特炮弹”瞄准的目标身后,伊诺克心猛地一颤,脱口而出。
“小心!快躲开——”
提醒声未落,他前方的人就已动身。
在旁观者吃力的目光追击下,两名对手双双化作超高速的子弹,以能扭曲空间的威力相撞。
狂澜刹那攻向八方,叫人不得不挡住眼睛,免得被气流割伤刺瞎。
各自代表着一边势力,两位观众表现得很敬业。
未等余波散尽他们就挪开手,紧张又暗含期盼地望向相撞处。
在这场体格与年龄都差距极大的肉|搏战里,给衬成小男孩的苏罗立于最高点。物理层面和战况方面都是。
他骑在了巴斯特的脖子上。
后者原是想捆住他的身体折断,所以才会呈现一个搂抱动作,反被他的双腿锁住咽喉,被他的双手控住脑袋和重心。
因为找准了角度,他甚至没怎么使劲。
经受半分钟窒息折磨,巴斯特的脸是真的趋于煮熟的颜色了。
熟得烂透,让人毫无食欲只想倒掉的那种。
当巴斯特开始翻白眼,苏罗爽快地卸力抽身,灵巧一翻落地。
看着大块头笨重地跌倒,他用脚尖踢起地上的石块,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他还边讥笑道。
“你是终于肯把自留的‘药引’吞了吧,以为靠这样就能突破蓝月改造的极限,逆转局势。不仅能解决掉我,还能把闯进你地盘的援军一网打尽。”
在此微微一顿,苏罗双手扒拉眼睑,再现他能激怒任何人的鬼脸。
“蠢——货——简直是蠢货之王,要是知道你在想什么,浪费在你身上的能源都要觉得晦气。”
拖长音送出‘夸赞’,他露出更凌厉的笑容。
接着,毫无征兆前冲。
和刚才的巴斯特一模一样的招数,却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
对现在的身躯无比自信,巴斯特原地不动,张开右掌等着青年送上门。
刀刃扎进掌心,神经亢奋的他感觉不到疼,他的肌肉厚得能当甲胄,区区小刀不足畏惧。
他连带着刀将青年的手包住,意欲像甩虫子一样将人抛高砸地。
仰赖直觉,他敢断言这一记足以重创对方。
极短的上下移动区间里,苏罗面色如常。
快要重重摔落的前一秒钟,他足尖触地借力,冷不防翻转身姿。
匕首跟随他搅动血肉,实现刺或砍都达不到的杀伤力。
自然,也在他反向踏中巴斯特的下颌时完成使命。
男人的右手从虎口一直裂到掌根,整根拇指软绵绵挂下,就连着层薄皮。
十指连心,当下的剧痛超过承受范围,不止让巴斯特松了手,也让他狰狞地嘶声大吼。
为什么?!
一种怒火点燃的困惑窜动在他心头。
他经过六次蓝月改造,又成功注入最后一个催化物,突破人类极限。
放在过去,连北区最强的苏霆也只能跟他勉强打个平手。
凭什么这个籍籍无名,甚至还不是正统苏家人的小豆苗将他一再碾压,逼入绝境。
质疑愤怒接连冒出,比起犯傻地追问,巴斯特还是更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捂着右手退开几米,同时看向快被他遗忘的下属。
这间研究室藏着一个毒气匣,开关就藏在雪狐脚边。
他们自己人随身带着解药胶囊,就算吸入几口也没关系。
可今天似乎是他的倒霉日。
无论他怎么使眼色,往日那精明的雪狐没有一点反应,就知道傻傻地看着他笑。
不,是看着袖口染血,玩转匕首的苏罗傻笑……
亲手拂开迷雾,窥见茫然后难以置信也是无法接受的事实——自己被从头骗到尾的事实,在观众席上欣赏此种变脸戏,伊诺克不得不说,这还真的蛮有趣。
说不出哪具体滑稽,但就是能引人发笑。
尤其当‘演员’还是他厌恶的巴斯特时。
“尼克·哈里斯!你居然、你这该死的叛徒——”
咆哮荡开暴怒的声波,尼克用同样少了拇指的手捂住一边耳朵。
“噢,不不不,亲爱的大首领,我怎么会是叛徒呢。”他咂嘴摇头道,“我再三强调向天发誓,我对爱侣和君主都谨遵同一标准,一旦认定就至死不渝。我都说了一年了,怎么你们就没听进去呢?”
雪狐的自侃如常,油腔滑调又不失风趣,可却不能再让欣赏他,重用他,信任他胜过狮鹫的虺蛇开怀。
今天的巴斯特总算意识到了。
这头‘狐狸’是脱了军装,也像他们一样不信仰正义尊奉法规,然而饲养并驯化它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不是他。
情绪愈发失控,巴斯特瞪眼龇牙,嘴角流下浑浊的涎水。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拇指又重新长了回来。
他充血的眼里只有此生最大的仇敌,一个掀翻他苦心经营的牌桌,非死不可的异端。
如今,这异类居然还敢拿刀指向他,笑得轻松写意。
“虽然比预期的要有趣一点,但你果然无法让我动真格呢,看在你的愚蠢令我发笑的份上,我就允许你再跟我玩会儿。”
施恩过后苏罗眼微眯,散漫的神色顷刻转变。
极为剽悍,不容置疑,乃是亘古仅此一例,无人能够复刻的傲岸。
他又盯上巴斯特的右拇指。
“另外,我再替我的人向你重申一遍吧。防止谁在自己背后放枪的方法,多得是,可要是想让人不在你面前开枪,就只有两条路可选……”
要么,做好死或杀死对方的准备。
要么,认清现实干脆利落地投降。
十米外,全身火烫冒烟的男人四肢着地,不知是否还能听到这抹清亮凛然的声音。
但是当苏罗发下敕令,形态趋于野兽的男人绝对感受到了。
感受到遮天蔽日的纯粹杀意,体量远在他之上。
“你已经浪费掉余给你的一条路了,巴斯特·格鲁,所以从现在开始……”
只剩下杀与被杀,输与赢,活与生的完全对立关系。
这便是随苏霆搭乘飞行器银翼五号,来到西区上空的一行人所见的场景。
高处本就视野开阔,舱内又有着自调摄像头,将石壁乃至地面的映像一清二楚地展现。
攀山的奇袭兵从要塞侧面攻入。
他们似飓风从下方开始席卷,既为上方空运来的战友争取攀爬时间,又彼此造成钳形攻势,让敌军退无可退。
要塞内布局复杂,过道曲折蜿蜒,其实交战双方都不便使用大型武器。
可索拉兵团非但没有因为熟悉地形占上风,反而一波接一波上去送命。
哪怕荷枪实弹对赤手空拳,他们也多半以‘被秒杀’收场。
这群斯卡蒂士兵,根本就是怪物的分身!
体能,耐心,爆发力,战斗技巧,他们不知从哪开了窍,水准全方位飞越。
即便个体存在短板,他们也用默契的配合抹消拖累。
配合无需交流,战术随时变幻,百来号人彼此织成一张密网,有条不紊收拢,束住所有猎物。
若有漏网之鱼逃出激战,停在要塞外的‘狙|击队’也恭候多时。
西奥多一人望风镇守,那七名omega瞄准各自负责的区域,扮演着遥远的死神精准狙杀,偶尔还抽空发出高|炮,击穿薄弱的石壁打开更多空间。
俯瞰着,聆听着,悬在要塞上空的银翼里始终无人发话。
不知该说什么是其次,被震撼到失语才是主要原因。
直至一道不寻常的龟裂于石壁中段延伸,冲出一头庞然大物。
巨物似人非人,滚落几秒后攀在岩壁,向在场全体人员展露全貌。
那是头有两层楼高的爬行生物,弯曲的后肢中间垂挂着一条肥硕尾巴,在冷风中晃来晃去。
谢云哲率先破功,猛吸一口气。
烟尘飘远,画面拉近,他清晰地看到‘尾巴’其实是等比放大,正处于兴奋中的阳||具。
再仔细一瞧,爬行物的椭圆脑袋有着眼熟的五官。
“这是巴斯特·格鲁?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苓元帅第二个接力,彻底打破沉默。
作为在场最适合解释的人,苏霆像没听见一样朝前走,几乎快贴到飞行器的窗面。
临近傍晚,夕阳将山壁轮廓朦胧地印在雪地。
而如他深深期盼的,另一道浓烈的剪影于雾中闪现,径直跳上巴斯特头顶。
和去年如出一辙的血色加身,狂笑相伴。
当初怎样惊艳并颠覆众生,今天的青年就依样问世,引人心旌摇曳。
恍然间,苏霆忆起发小季宇飞曾说过一段和工作无关的闲话。
在艺术史上,美与暴力的关联素来存有争议。
不是谁都会觉得血呲呼啦的画面好看,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欣赏浪漫化的暴虐行径。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究极的美绝对是一种‘暴力’。
原因是什么,不擅思考这类话题的苏霆当下能给出满分答案。
对感官,对认知,对有思想的个体,它的无差暴力不会施舍一丝怜悯,也与圣洁慈爱毫不相干。
它就是来摧毁除它之外的美,叫人往后余生就只能注视它,为了它神魂颠倒。
不过片刻,在崖壁上纠缠的两名对手又分出了胜负。
血衣青年以扎入巨物体内的短刀为落脚点,踩上蹲伏,滑行着在它胸前剖开一条伤痕,致使它失手坠落。
之后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
狙击小队在远方换回机械弩,打开车上的第三个提包,取出他们的最后一发‘子弹’。
气|炮|弹曳着一道云迹,它与巨大化的巴斯特同时落地,悄无声息地散开绿雾,海浪般铺开。
雾气散得比烟尘快,显出地上恢复正常大小的巴斯特,他赤|裸着扑倒,像条搁浅的肉色大鱼。
确认这曾经的硬茬昏死,苏霆才回答观战以来的第一个问题。
——刚才击败巴斯特的血人是谁?
“都这么明显了,还要问吗?”
一年过去,他终于也甩掉不解风雅的头衔,勾唇笑着,措辞也刁滑起来,用玩笑说出真心话。
“能够谒见伊可·利奥波德之上的血红王再临,你们该对此感恩戴德,也要感谢自己足够幸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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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元首的蓝宝石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