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家族 第27章 Chapter 27

【云瑶-那个长眠于旧时光里的女人。】

范秋娴得知罗家正要娶自己的继女方红蕖心中五味杂陈，她一方面庆幸自己的儿子方哲远终于逃过一劫，另一方面心中又隐隐对罗家正生出几分失望。

范秋娴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罗家正真正喜欢的是旧时光里的唐云遥，她这个冒牌货只不过是顶着唐云遥的名字享受了几天罗家正的温情。

罗家正同意娶继女方红蕖，侧面印证了他对唐云遥的感情并不清白，范秋娴真的很羡慕那个长眠于旧时光里的女人，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被另外一个男人如此爱过。

原来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爱情，只不过是她不配享有罢了。如果有可能的话，范秋娴真的很想身为旧时光里的唐云遥好好活一次。

范秋娴对于过去那些年的记忆时断时续，她还记得罗家冷面店，她还记得冷面的具体做法，她依稀记得唐云遥与罗家正的长相，可她分不清这些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傍晚临睡前，范秋娴收到罗家正发来的一条信息，她迫不及待地点开对话框查看具体的文字内容。罗家正在短信中并未提一句他与方红蕖的婚事，他发来的消息里仅仅只有一个问句。

“你认识青城黄禄镇观山乡第十一大队的小钳子吗？”

范秋娴那晚梦里出现一个年幼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做小钳子，父亲当年为了让那个瘦小的孩子能够健康长大，便盯着手中剪电线的钳子给女孩起了一个听起来粗糙耐造的小名——小钳子。

范秋娴年幼时也曾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是个铁匠，母亲是个家庭妇女，她的家虽然不富有却和乐美满。

父亲是个很传统的乡下男人，他一辈子都想为家里延续香火，可惜母亲始终没有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母亲时常因为没能为父亲生下一个儿子而感到愧疚，即便家中如此重男轻女，母亲待她这个女儿仍然不错。

范秋娴第二天从梦中醒来时陡然意识到，她这些年间从未和亲生父母联系过，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系呢？范秋娴试图回想起父母的姓名，可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想起，她只能依稀记得父亲的面庞和那个叫做小钳子的小女孩。

范秋娴打开丈夫的电脑搜索青城黄禄镇观山乡，网页第一条便是青城黄禄镇二十二年前发生地震的消息。范秋娴在另一个网页上搜索到当年报道那场地震的报纸，她在寻找亲人认领的人物相片里找到了父亲。

“家正，你可以陪我去一次青城黄禄镇观山乡第十一大队吗？我想知道我的过去。”范秋娴给罗家正发过去一条短信，她不知道除了罗家正之外还能求助谁？

“我们中午出发好吗，现在我正在帮哲远处理问题。”罗家正三分钟后回复范秋娴。

范秋娴与保姆许姨一起吃早饭时手机又弹出一条信息，她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网络贷款每个月必发的预扣通知。

范秋娴放下手机心想女儿红蕖嫁给罗家正的确有很多现实的好处，一人牺牲，三人受益，天底下哪儿去找这种暴利的买卖。况且嫁给罗家正这种优质男人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牺牲？方红蕖总有一天会知道罗家正这个男人的好。

“我到了，你下来吧。”中午十一点罗家正准时打给范秋娴，范秋娴感到罗家正这一次对自己讲话的语气有些生疏。

罗家正这一次没有提前下车替范秋娴打开车门，范秋娴上车后他亦没有像从前那样俯身为她系上安全带。范秋娴知道那是独属于旧时光里那个女人的待遇。

“阿婆，你可认得她？”罗家正将范秋娴领到青城黄禄镇观山乡第十一大队小钳子的邻居阿婆家。

“你别说，这姑娘……我看着有些面熟，哦，我记起来了，你是范铁匠家的大闺女范秋霜，你的精神病现在治好了吗？”邻居阿婆握住范秋娴的双手细细端详她的面庞。

“阿婆，您说……您说……我得过神经病？您说我叫范秋霜，难道我的名字不是叫范秋娴吗？阿婆，既然你认得我可不可以讲讲我过去的事情，我脑海里关于过去的事情都是零散的碎片，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把他们串连到一起。我只记得我们一家人当年很幸福，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总擦一种袋装的儿童护肤品，我还记得自己总是吃冷面……”范秋娴开口请求满脸岁月沟壑的邻居阿婆。

罗家正看着满脸诚恳的范秋娴心想这次她或许没在假装，昨晚罗家正给面前这个女人发了一条短信，他想试探这个女人得知身份暴露会表现如何。这个女人第二天邀请他一起去青城黄禄镇观山乡第十一大队，罗家正很好奇面前这个女人想搞什么名堂。

“哎呦，姑娘，你的病果然还没有好彻底，阿婆来给你捋捋你们家的事儿……你们两个快坐下，别站着……”阿婆伸手指了指小屋墙边的两把木椅。

“好的，阿婆。”罗家正伸手把两把木椅拽到阿婆床边。

“你呀，你是咱们大队范铁匠家的女儿，你们家里一共四口，你妈妈给你爸爸生下了两个女儿，你是范铁匠家的老大。你的大名叫做范秋霜，乳名小双，双是儿女双全的意思。你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你的妹妹名字叫做范秋娴，乳名叫做小钳子。我记得你比你妹妹年纪大十好几岁呢。”阿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罗家正听到阿婆的话这才想起侦探提供给自己的资料存在巨大的漏洞，唐云遥被掳走那年身为乞丐的小钳子才不过四五岁，那么二十二年后的今天小钳子应该也不过二十六七岁。范秋娴的年龄与小钳子根本不相符。

“阿婆，那后来我们一家人为什么会分开呢？”范秋娴想向阿婆求证一下自己从报纸上得来的猜想。

“因为那场地震啊，那场地震咱们十一大队死了三十几个百姓，当时那个时间你应该在屋里睡午觉吧，你小时候总爱躲在房间里睡午觉……我听咱们队里的杨老五说你爸妈为了冲进去救你两个人都被砸死，你得救之后就开始神志不清……那个时候队里几乎每一家都有伤亡，大家也顾不上照顾你，你和妹妹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走丢的……那以后咱们队里的人就再也没看到过你们小姐妹两个……”阿婆提及旧事心酸地抹了几把眼泪。

罗家正这时也想起了二十二年前来家中冷面店讨饭的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原来那个小乞丐是面前这个女人的亲生妹妹。罗家正的父亲罗老二见小孩子可怜，便决定短暂收留她一阵子。

罗家正还记得小乞丐总是站在铁锅旁咽口水，父亲每次给她盛完冷面小乞丐总是一个人跑去巷尾独自吃。每次她在外面吃掉一大碗后都会跑过来对父亲说她还没吃饱，父亲这时便会再给小乞丐盛上满满一碗。

父亲有一天因为身体不适在家休息，唐云遥便代替父亲给三个孩子煮了几碗冷面。唐云遥做冷面的方式比较独特，她会在父亲的基础上额外给冷面加上一勺孜然油。那个小乞丐当天吃到一碗加了孜然油的冷面开心的不得了，便要求唐云遥教她做冷面的步骤。

那天之后唐云遥每天放学便代替父亲给几个孩子煮冷面当做晚饭，小乞丐依旧像从前那样闹着要端着碗去外面吃饭，唐云遥担心室外的冷风吹到汗津津的小乞丐只允许她在店里吃。罗家正当时感觉很不解的是自打唐云遥提出了这个要求，小乞丐的饭量就从两碗降成了一碗。

罗家正想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那个小乞丐当年一定是带着疯姐姐一起流浪到青石巷。她之所以每顿饭都要跑出去吃，一定是将她的头碗冷面送给了安顿在某处的疯姐姐，否则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会吃下满满的两碗冷面。只可惜大家当时为了生计都各有各忙，罗家冷面店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小乞丐的异常。

罗家正记得当年唐云遥失踪后的几天，小乞丐便被当地的收容所接走，青石巷的居民们说收容所同时还带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姑娘。那个姑娘想必就是面前这个记不得自己过去的女人。

那些尘封多年的旧时记忆从深海之中一跃而出，范秋娴凭着阿婆的叙述与脑海当中的记忆一点点将往事拼揍还原，她强忍着头脑的剧痛终于大致拼凑楚了那段过往的真实模样。

如果当年那个中午她没有照例躲在房间里睡懒觉，父母或许就不会为了救她而死亡，她无法接受这个惨痛的事实……

那年精神已经出现失常的她随妹妹四处流浪，记忆里的某一天她们姐妹两个流浪到了青石巷。她妹妹小钳子在巷尾找到了一间闲置仓房，便把她这个疯姐姐安顿进去……

第二天妹妹端着一碗冷面给她送回了仓房，她已经很久没吃到一顿饱饭了，那顿热腾腾的冷面让她凉到一半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正常的体温。那之后几天妹妹每天饭时都会给自己送回一碗冷面。

小钳子说她遇到了一户很好的人家，那户人家在巷子里开了一间冷面店，店主罗老二做的冷面很好吃。罗老二家里有一个儿子阿正，同时他们家还有一个长得如同仙女一般的女孩在帮忙。

她对那个女孩很好奇，便偷偷守在他们家一旁的垃圾桶，那天她终于见到了冷面店家里那几个人的长相，那个女孩子的确很漂亮，漂亮的如同家里挂历上的模特……

当地收容所的人几天后接走了她们姐妹俩，她们在收容所里的日子很无聊，小钳子便喋喋不休地给她讲在冷面店里的经历。小钳子对她讲那个漂亮女孩的独特冷面做法，小钳子对她讲加了孜然油的冷面味道如何美味，小钳子对她讲那个漂亮得如同挂历上模特的女孩是如何善良，善良得看起来很好骗，甚至有些傻里傻气……

范秋娴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年间她不仅夺走了妹妹的名字，同时还夺走了妹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