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那扇小门,进到了一处开阔的空间,周围的景观彻底让几个人产生了空间错乱感。
“所以说,这地方根本就没有空间的锚定吧?虽然这个世界只有一栋建筑,但是建筑立面却可以无限大?”何贞刚刚吐槽一句,梅辛怡已经嘘了一声,用一根指头让她保持安静。
走在前头的白栀似乎看见了什么,原地停下。
幽深的阴影当中,隐约能看见一团人形的轮廓,对方穿着一套有些复古的高礼帽加皮质披风,方格工装背带裤,挂满了丁零当啷的金属小饰物,单边镜片连接着一条细金链,连缀着脑袋一侧编织的细辫,脑后用一枚小金圈扎着马尾,整个人有种蒸汽朋克的复古繁琐之美。
他也发现了白栀,自己微低着头,手里似乎在忙碌,一边漫不经心开口:“你身后那三只小老鼠是怎么回事?解离手术不欢迎参观,你也不希望有人围观自己‘脑洞大开’、‘敞开胸怀’的场景吧?”
白栀张了张嘴,“我是一个人来的,她们要跟着看热闹,我管不着。”
男人微微笑了,“我记得白栀是个相当叛逆难驯的员工啊,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白栀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些无奈,“人总是会变得。就算是坚硬的石头,也会被天长地久潮水的冲刷,变成圆滑的卵石。牙齿呢,也会被几根金属线制作的矫正器,加上几年时间,变成想要的形状。我倒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男人幽默地笑了,“我知道,规则是不可改变的。”
白栀想了想,偏着头问他:“我还有一点很好奇,你说规则是由人发现的,还是由人制定的呢?”
“这个问题不应该你来思考。”男人拧开了头顶一盏灯,白惨惨的光亮照在他身前,将一张端正分明的面孔暴露出,也将他面前的一张躺椅露出。医用无影灯下,一切都是冷色调的,白栀没有犹豫和恐惧,自己爬上横置的躺椅。
男人走到了躺椅前,抬头望着梅辛怡三个人,“还没看够?”
何贞下意识嘴欠,“没有哇,我刚看到精彩的地方。”
他微微抿起下唇,眼光明显带着不爽,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太晚了,你们该回去睡觉了。”
“等一下!你是世界架构师商奇吗?”梅辛怡急忙追问了一句,但是已经晚了,她感觉自己面前的一切都在飞速后退,虽然脚步没有挪动一分,但是眼前所见的光景却风驰电掣般,扭曲成了无数闪烁后撤的线条。
等一切平静凝定下来,周围的光景完全变了。梅辛怡转了一圈,差不多确认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墙壁上那块缺了墙皮的地方依然还在,上面陈旧的红色油漆也非常熟悉。
“发生什么事了?”何贞跳起来,夸张的动态还有表情,像个动画片演员一样扭来扭去,到处打量。
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12点。梅辛怡首先到橱柜前,敞开柜门,看了一眼,果然,上面的红色字迹已经变了:
你还剩27天。
走廊上的一下下撞击的钟声还没止息,沉闷而惊悚。
何贞啧了一声,“开会吧,我知道你们都是一头雾水。”
“哎?太晚了,明天再说吧。”梅辛怡的态度有点不寻常,竟然表现得累了,拒绝了开会商量这一天的经过。
何贞还是比较能体会她的感受,顺势点点头,“也行,反倒还有一个月时间,今日事明日说,快活一刻胜一刻,拜拜了家人们!”快乐地讲完,她就扬长而去,留了一条嚣张的背影。
另外两个人都盯着她扭腰摆胯的姿态,直到她消失在走廊。洛蛳扭过头,“我也要回去了梅梅,今天就不陪你睡了。”
梅辛怡一脸无奈,“谁要你陪,快回去吧。”
洛蛳磨磨唧唧地站在屋子中间,她的表情很不自然,少见地竟然有一些恍然,攥着自己衬衫的衣角问:“梅梅,你说这个副本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你不喜欢?”刚问出这句,梅辛怡就在心里感叹:这不是废话吗?哪有正常人会喜欢这个地方?但是同时,她也有一些诧异,以前遭遇的副本,有很多远比此刻糟糕和恶心的,那时洛蛳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不适,依然心大得很,现在她的惶恐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洛蛳还在蹂躏自己的衣角,低着头低声地说,“我不喜欢封闭狭窄的地方,太难受了……我想回到主世界。”
梅辛怡有一些犯难,她实在很难保证自己这次旅程到底啥时候会结束,“呃……我也不确定啊,现在实在没法子给你一个期限,要不然……我、我帮你在屋里开一个天窗?”
洛蛳受不住地失落,“不用了,我自己能开天窗。”
梅辛怡无奈看着她低落地走了,自己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到单身小床上,两只脚将将伸到床板底端,一偏头就能看到墙上满目残破的油漆红字,极度的寂静当中,原本的疲倦反而不能带来睡意,弄得她只能睁着两只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破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神思恍惚间,逐渐堕入了昏沉里。感觉上大约是凌晨四五点,梅辛怡忽然警觉,她感知到屋里有人,常年培养出的高度机敏让她在瞬间就清醒了。
有一只手正在慢慢接近她垂落床侧的手腕,梅辛怡先一步猛一翻手,反扣住对方的脉门,接着一翻身制住了对方,将他压在身底。
“竹筠?”梅辛怡惊叫出声,“你干什么?”
他好像被一双铁爪压制,动也动不了,只剩一双灵活的大眼珠不停地流转,脸上的表情过分惊慌,磕磕巴巴地说:“咱们得走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点跑吧,跟我跑吧!”
他说得不清不楚,梅辛怡当然是莫名其妙,“什么东西来不及了?往哪里跑啊?”
竹筠挣脱她的束缚蹦起来,还是紧紧牵着她的手掌,硬是把她往门口方向拖拽。梅辛怡还是钉在床上,任由他扯着手,她的身量没有多重,但重心牢牢钉在原地,竹筠是一分也拉扯不动。
他焦急的情绪更甚,声音尖锐起来,“求你了,跟我跑吧!真的没有时间了!”
梅辛怡稍微思索了片刻,身体松弛了,任由他扯着自己跳下床。两个人跑出了房间,一路沿着漆黑的走廊狂奔。竹筠跑在前面,一直牢牢地抓着梅辛怡,两个人几分钟就跑到了走廊尽头的电梯间,他狂按开门键,像个疯子一样。
梅辛怡也算见惯了大场面,心不跳气不喘,只是好奇地盯着他看。
等待的过程中非常煎熬,竹筠一直在抽搐一样点脚,脖子伸得老长,像一只长颈鹿,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盯着楼层数字。
“来了来了!快点上来画画!”他一把将梅辛怡薅进了电梯厢。
听到了他的称呼,梅辛怡一愣,“你叫我什么?”
他仿佛没听见,仍然紧盯着电梯门上面的数字,从14楼缓慢地下降,这个过程似乎被拖慢了,极端煎熬。
旁边一侧挂在墙壁上的显示器还是破碎的,依然没被修复,此刻还在闪烁着雪花,播放出的声音嘶嘶拉拉的。
一个女人在屏幕上出现了,她穿着清凉,只有一件红色吊带裙,满脸惊慌正在狂奔。镜头一路捕捉,画面跳动闪烁得要吐了。接着是一声莫名生物的嚎叫,不像已知的动物,低沉嘶哑,惊悚地逼近了女人身后。
“为什么要追我?”女人边跑边朝着身后叫喊。
这声惶恐的喊声把竹筠吓了一跳,他整个人平平地贴在墙壁上,惊恐到了极致,人又开始嘴碎地念念叨叨,“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屏幕后面那只怪物又嘶嚎了一声,一个冲撞扑到了屏幕上,将狰狞变异的怪物正面暴露在了镜头前。
“啊!”竹筠跟着尖叫了一声,一张脸上不停抽搐,眼珠上翻,俨然吓得要昏过去了。
梅辛怡有点看不过去了,走过去扶着他的一侧肩膀,“有什么可害怕的?不然我把屏幕拆了?”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霍然震彻电梯,竹筠被声音震动得原地蹦起老高,收摄心神后又一把抓住梅辛怡,扯着她冲出了电梯。
一楼的大厅空荡荡,隐约能见玻璃门后惨淡的天光。天快要凉了,天幕从漆黑的幕布,逐渐转变成了深蓝色,彷如一块缠绵的天鹅绒。
看到了将明的天色,竹筠当场被绝望击倒了,浑身冰凉,手也轻轻滑落地松开了。
“太晚了,天亮了……”
梅辛怡到现在还是搞不明白,只能用贫乏的语言问:“咱们还跑吗?不对……应该问,天亮了影响我们跑吗?不对……应该问,到底是谁在追我们?”
“他来了!他来了……”可竹筠根本无法听进去她的话,他已经吓到失魂落魄,连连后退,自己绊了自己一脚,往后栽倒在地上,颓然面对着眼前即将完全变亮的天空。
正面金属门上方的玻璃连缀成一块仿若屏幕的构图,能看到正在从深蓝色变得清浅的天幕,街景依旧,昏暗幽静,路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一切如同浸没在了哀伤的水里。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你想跑吗?”
梅辛怡听到竹筠在耳边激烈地喘息,跟要窒息了一样。她很想扭过头去看一眼,但一种强大无形的力量,将她强制地固定成现在的姿势,根本一动也动不了。按照她的脾气,她选择使出最大的牛劲,拼命地去拧脖颈,非要转头看看身后是什么人不可。
他明显低低闷笑,语气幽默,“小老鼠,平时乖巧安静的模样,可是眼睛一不看你,就马上开始作怪了。”
他打了个响指,同时梅辛怡感觉自己颈间传来咔嚓一声,自己也随着昏厥过去,身体倾落,抛在地上。
再清醒时,她是被走廊上的钟声惊醒的。梅辛怡瞪着眼睛直挺挺躺在小床上,还在僵硬地品味着刚才这个梦境。
那应该是个噩梦,但是又没什么惊悚吓人的地方,反而是哀伤的气氛明显更重。梅辛怡慢吞吞坐起身,床单从胸腹间滑落,她低头望了一眼,霍然怔住了。
她看到自己双脚上都是污渍,就像昨晚光着脚彻夜狂奔了二里地!再抬头顺着小床到门口的方向一路看过去,是两条慌乱的脚印,每一颗脚印并不清晰,互相交叠,形成了两条类似车辙的印痕。
这种诡秘的现象让她陷入了沉思,可惜,她的猪脑子实在搞不出来几条有用信息。梅辛怡干脆开门,去到对面竹筠的1423室,敲敲门,扬声:“竹筠,你、你还活着吗?喘气的话给我开一下门。”
静悄悄毫无反应,梅辛怡的心开始往下沉,感觉竹筠的生存可能已经很小了,如果没有他,恐怕昨晚那个似梦似真的夜逃就更难以分辨了。
身后一声轻响,门被打开。梅辛怡猛地转头去看,何贞的1415号房间打开了,竹筠竟然从她的房间出现了。
梅辛怡瞳孔地震,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一幕。他精神很差,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神的模样,垮散着身体慢吞吞走到自己面前,脸上微微皱起,也没看梅辛怡,只是蔫哒哒地垂着头,蔫头耷脑地钻进了自己的小空间。
“你!”梅辛怡现在没空关注他,全副精神都凝视……不,怒视着何贞,“你捡尸哇?你现在连NPC小朋友也不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