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钟声又敲响了,可以料想到,他们已经在这个无聊又诡异的咨询室里耽误了一小时。梅辛怡多少有些失去了耐心,脑袋偏过来低声蛐蛐几句:“还有多久?能不能快点把这个环节过掉?”
何贞点点头,“那么——软的不行来硬的呗?”
梅辛怡微微一顿,“你刚才那样还算是软的吗?”
何贞站起身,一脸凝重,表情仿佛在下最后通牒,“把我们的小伙伴洛蛳还回来,不然我不客气了啊。”
薄曼依然表情淡淡的,“那个小朋友是我们正在研究的对象,是个很好的采样案例,请你们稍等一下,采样还没完成。”
何贞在她说话时,就在挽袖子,“不好,不稍等。放人,不然我的**兜就要来了啊。”
薄曼又拿出遥控器,按动了上面一个按钮,一侧墙壁前的百叶窗伴随着轻微的机械运作声打开了,露出墙面上一扇开阔的玻璃窗,能透过玻璃看到另一个房间,洛蛳就在里面。
对面跟这边的布局差不多,靠窗口位置放着一张座椅,上面一个男人背对着玻璃窗,看不见他的正脸。对面的座位上就坐着洛蛳,两个人看起来正在聊天,气氛比较松弛。
梅辛怡忽然想到了洛蛳留下的字条,“这就是元迟先生?”
薄曼挂起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这个地方是用来检测你们,给你们出具精神检测报告的。同时也可以治疗不适用的心理疾病,是个心灵按摩室。”
何贞皱了皱眉,低声嘟囔,“我看是洗脑室……”
“你不想知道你这个小伙伴的评估结果吗?”
“是不是我们听完了评估结果,就能放我们走?”
薄曼点点头,走过去敲了敲玻璃,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开启了低沉平静的嗓音:“名字洛蛳,性别女,主世界年龄17岁零8个月,副本年龄553岁,武力等级优秀,智力等级尚待提高,精神状态平稳,综合结果——优秀人才,建议重点培养。”
薄曼露出很满意的表情,“在你们这只临时小队里,她是最符合我们要求的一个,比你们两个强。”
何贞一点也不生气她的评价,反而一脸谑笑,“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你不过是喜欢她单纯好骗,你以为几句夸奖就能控制洛蛳了?她可不是什么‘好孩子’,她不吃你那套。”
薄曼还没破防,旁边梅辛怡先露出了一脸怪异表情,“我倒确实一直被人叫好孩子。”
“放心吧,”何贞在她肩侧拍了拍,“你马上就不是了,我的朋友就没有一个好孩子的,没几天就被我带坏了。”
梅辛怡没跟她贫下去,转向了薄曼,“现在报告听完了,把人还我们。”
薄曼稍一停顿,却说:“抱歉,暂时还不行。”
何贞短暂地嗤笑一声,“说话不算话?还真是典型的‘家长’作风哈!别闲着了,梅梅,咱们抄家伙开干吧?”
梅辛怡直接抡起自己的凳子,往玻璃墙上一抛,将一整面的厚重玻璃撞碎了。但是奇怪得很,对面空间立马黑了下来,仿佛被吞噬进了一团虚无空间,什么都没了。
梅辛怡随即就想冲进去,何贞一把攥住她,“等一下,别冲动,里面是异空间怎么办?”
梅辛怡愣了愣,“那你说呢?”
何贞满处观望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也把自己的凳子拾起来,冲着墙壁猛砸了几下,但是没什么成果,只是磕下来几片墙皮。
梅辛怡一时没明白,“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能不能把房子拆了,试试打破异空间入口。”
梅辛怡虽然迷惑,但现在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于是举起右拳,让坚硬的鳞片覆盖住手掌和手背,微一个蓄力,一拳轰烂了眼前的墙壁和玻璃窗。
现在黑洞的范围扩大了,就像皱缩脸皮上洞开的口唇,黑黝黝无限幽深。梅辛怡啧了一声,甩了甩恢复正常的手背。
忽然的暴力打破了空间内的平静,羌歌和弥华都被吓得不轻,一个个原地打圈圈,或者连续不停地把自己的脑壳往墙上撞击,嘴里念念叨叨个不停。
现在薄曼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她宛如一个严厉的家长,盯着何贞与梅辛怡两个熊孩子,脸色阴沉,语调尖锐,“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句话我也可以拿来问你,”梅辛怡面对面地质问她,“这个副本究竟想要干什么?”
薄曼似乎从来不会回答问题,“你们的身份是访客,不是主人,你们自己忘了吗?”
何贞幽幽地笑了,“彼此彼此,你的身份也不是主人,你都不算人,只是副本内置的NPC,你牛个屁!”
“别跟她纠缠了。”梅辛怡转向了那个黑暗洞穴,向里面探视着,“进去找人吧,没有别的办法了。”
何贞微微叹息,当先迈出一步。她现在也完全没有了顾虑,直接从百宝囊里掏出袖剑,在剑格处拧了拧,当成手电筒来使用,照射出一道笔直的淡黄光束。
不过袖剑比手电筒要好用的,光束没有被仿佛液体般稠密的黑暗吞噬,两个人走入了禁忌的空间,里面虚无空荡,不见一物。空间也远比刚才在外间所见的大,大概是失去了时间和空间概念。
“前面有东西。”梅辛怡嘴唇轻动,吐出几个字。她的夜视功能已经开启,直直望向前面,那是一个背对她们的人影,直挺挺僵硬地坐着一把椅子,赫然就是刚才靠窗的元迟先生!
何贞站住了脚,也轻声说:“这一看就是个陷阱。”
“所以实际上应该不是陷阱。”梅辛怡小心警觉地走近,距离了大约三步远,轻而缓地绕过身侧,绕到了他的前面,却……又停住了脚步,一脸迷惑地看着眼前。
那根本不是个人,是个粗糙的傀儡而已。
稻草塞满了衬衫里面,还从前襟没扣好的缝隙里穿插出了几股,整体显得乱蓬蓬的。脑袋是一枚还未成熟的小圆瓜,插在一根木棍上,头顶戴着棒球帽,帽子底下还有一顶黑色假发,帽边露出几缕发丝。
“刚才就是这个东西坐在洛蛳对面?那她为什么还跟这个玩意讲了半天呢?”何贞十分不解,一只手撑在下颌,微仰起头思考起来。
梅辛怡伸手把棒球帽揭掉,那顶没戴牢靠的假发也跟着掉了,只剩一颗光溜溜青绿色的小圆瓜,幽暗当中闪烁着阴惨惨的孤光。
“梅梅——梅梅,在这里,过来啊——”远处传来了洛蛳渺远的呼唤声。
梅辛怡扭头循着声音去张望,但浓稠的黑暗完全隔绝了视线。她刚想抬脚,何贞又抓住了她,“等一下,如果对面是假的呢?如果是个陷阱呢?”
梅辛怡耸耸肩,“这个瓜人刚才也像个陷阱,可是它不是。这个副本虽然诡异,但我现在没感觉到任何危险与紧迫感,我觉得应该没事。”
何贞又调整了一次袖剑,把光照扭大一些,举在脸颊旁边,小心地朝着呼叫的声音过去。
从黑暗穿过时,那种黏腻的液体感觉消失了,她们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很寻常的空间里,周围像个办公室,粉刷着淡灰色漆,没有窗户,气氛微微滞闷。
洛蛳还在招手呼叫,“梅梅,快点过来,他们在发评估报告。”
两个人小心翼翼走到跟前。洛蛳自己单独在一侧,旁边是另一只队伍。神奇的是,排队的几个人她们都认识,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白栀。
梅辛怡满腔迷惑,隔着一段距离问:“白栀?你在这干什么?”
对方脸色很差,实际上不光是她,这条队列里的人脸色都很差,他们都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在肃静的死寂中默默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很快队伍前端出现了一个人,他瘦削沉默,脸上的轮廓略显凸出,加上过瘦使眼眶和脸颊凹陷,更加让起伏的骨架显得突兀,有些凶相。
看到他的脸,还有头顶的棒球帽,梅辛怡没忍住蹦出来一句:“是元迟先生!”
他坐进自己的椅子上,先是在两条队伍里扫视了两眼,指了指洛蛳那边,“你们,先来。”
洛蛳高兴地跑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我的报告!刚才那个薄曼说,我的评估非常优秀。”
元迟手里一顿,将一张纸递给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她,棒球帽檐压得很低,“她说的对,你的评估报告确实不错。”
洛蛳把纸张接过来,兴奋地展示给身后的何贞还有梅辛怡看,“第一次有人夸我,以前他们都说我是个累赘,啥也不会,啥也不懂。第一次有人夸我优秀!”
何贞啧了一声,“你不需要别人夸,只要自己活得舒服就行了,你管他们说什么。”
元迟又转移视线,盯着何贞看了半天,可能是被她的豁达惊到了。他低头在桌面上翻找了一下,又拿出了两张报告,交给两人,“你们的评估报告。”
梅辛怡接过来简单看了两眼,与刚才在外面时薄曼说的话差不多,上面的文字颇为刻薄刁钻,与其说是一张科学评估,不如说是不带脏字的骂街。
而何贞根本就不愿意伸手去接,直接摆摆手,“我不要。不用看我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话。拿来当厕纸太硬了,您直接帮我放碎纸机好了,谢谢。”
元迟没说什么,就将报告放下,又指了指另一支小队,并且挥挥手示意何贞三人把空间让开,“我需要继续办公了,请你们尽快离开,或者站在一侧。”
白栀往前几步,终于站到了桌边。元迟从桌面之下的抽屉里掏出一小叠纸张,第一张就是贴着白栀的照片,写着她的个人信息。元迟核对了一下她的身份,盯着纸面上的文字,慢吞吞说:
“白栀,你的所得点数每年都在下降,工作积极性也不高,最近一次的部门考核也极快就被淘汰了。你没有提交任何具有实现可能性的报告,心理疏导也一直没有结果……现在将你列入末位淘汰名单,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她慢吞吞摇摇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元迟拿起一枚方形印章,一声脆响,盖到了她的信息栏,两个鲜红的淘汰大字烙印在白栀的证件照底端。他收起纸张,抬起眼睛,孤冷凄清的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怜悯: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快穿部门的穿越者了,你与公司间的雇佣合约,将在剥离掉所有技能卡牌后彻底解除。公司最后为你提供的无偿服务,是随后的灵魂解离手术,手术过程当中产生的所有后果由你一人承担,公司不承担任何后续责任,你同意吗?”
白栀又点点头。
元迟将另一张纸张倒转,往前推了推,“在这里签字。”
白栀这回看了看他,问了一个问题,“元迟,你还记得我吗?”
元迟没有反应,也没有回答,只是平淡地盯着她签字,将纸收回来,指了指自己身后,“手术室在后面,下一个。”
白栀收回了眼光,垂下头,最后和梅辛怡短暂交换了视线,自己闷声低着头,走进了那扇小门。
“怎么办?”何贞身体靠过来,开始议论,“我真的好奇啊!这不就是明着说欢迎参观吗?”
梅辛怡脸色奇怪,“我倒觉得,这才是一个陷阱。”
“那你说。”何贞指向洛蛳,“我们现在一人一票,你手上这票起到决定性作用。”
“我、我……”洛蛳犹豫地看向前方的小门,“我想去看。”
“很好!”何贞打了个响指,“二比一,咱们去吧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