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簌簌地落了一片白,白茫茫,看不见。
距离游行哭得嗓子哑已经过去了三四天。
有多少人知道游行是真哭,还是假哭,也没人去批判。
但湛海市时局稍有变动,恶魔梦魇具象化出游行最恐惧的东西——一个盘靓条顺的“亲儿子”。
游行被理智丝线操控时,最害怕自己对心爱的人动手。而如今,心爱的人在身边,所谓的“亲儿子”,又确实逼到他身边来了。
他自觉对于容倾的心很复杂,第一是身为鬼王的过去,大概没有人活得比他更窝囊了。
第二是他很对不起他的父亲,湛海市,也不是说,说走就能走。
第三是他如何,能够亲眼看到自己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每逢雪落下,他似乎就能够感受到……
他对容倾的思念有几级心痛。
无论如何,情意绵绵,如雪散之不尽,从天而降,落到游行双眼中。
冰凉冰凉的。
对方审视性的目光一直是他感受到的阴影之一。
那一次,他在王座上,无论如何解释,急切地渴求。
他没有亵渎他的想法。
但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很令他心碎。
总感觉,心上落了凉凉的雪,热意融化一瞬的冷,冷到骨子里去了。
求而不得,就别求了。
他跨出过一步,对方拒绝,就不会跨出第二步……
其实,距离王座上那次荒唐,地狱城之后烧的大火也没隔几天……
游行收敛掉破碎不堪的思绪,转头又望见凌雾。
凌雾一身黑,还戴了黑色围巾,整个人脸色很白,跟玉似的。
游行穿着普通的拖鞋,一身单薄的家居服,似乎是才睡醒。
凌雾愣了会神,主动解下围巾,递给他,说:“天冷,凑合一下。”
游行只是出来吹吹风,他看凌雾,犹疑不定,目光迟疑了会儿,摆手,“不想要,等会儿我就回家了。”
凌雾却问:“不觉得很荒唐吗?以你的实力,断然不可能遭受……他的袭击。”
“我……”
“七分真,三分假……”游行忽然很想找人聊聊天,看了眼窗台……
容倾正在看着他,盯着他。
“以你的地位与身份,你何必要待在湛海?”凌雾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呼风唤雨,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游行素来没耐心,眼神瞧着凌雾。
凌雾却心中有点发怵,对方难测的不是实力,而是心思。
“我发现,你们这些蠢货总有一套自己的说辞,我说我要真心保护湛海,你们不信,”游行冷言冷语,“我受难,一个个都来落井下石,你怎么不想想,反过来想,如今湛海市不毁,是因为谁在这里?”
“凌逐臣想用我的身体做容器,那很好,鱼死网破,”游行转身睨向凌雾,“那很好,也很好……”
“我想对谁动手就对谁动手,”游行一点都不怕释放自己的恶意,“只是,你能不能够保护好你心爱的韩渊呢?斗米升恩仇,我没有时间处理湛海财团这些蠢货的事,但有些人,我一定会动手。”游行语气很残酷,又道:“不知足的蠢东西。”
凌雾眼神凶到要杀人。
可对方的哭声久久回荡,他也没脸说游行什么。
他瞪着游行,“你别想我释放洛九夜。”
游行无所谓,“我让洛九夜走,他不走,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救他?”
凌雾陡然一惊,迅猛回头。
一阵呼号的风雪模糊了凌雾的眼睛……
游行已经消失在他的面前。
游行又回到了他跟容倾的窝。
两个人之间有个不成文的小习惯,那就是游行发什么脾气,要挨点惩罚。
解清澄碰了游行的脖子,容倾没忘记这茬。
游行走进来时,容倾正把一束梅花往花瓶里放,修长的指节拂过枝条。屋外厚积的雪摔落,容倾的手还停留在花瓣上,久久没有放掉。
“梅花傲雪凌霜,我该说不该说,这句话?”容倾的手使劲碾着花瓣,敛眉低垂,眼神深沉得很。
“德古拉没有来求你,但是来求我。”容倾眼角余光扫了眼游行。
对方神色冷淡,整个上半身趴在那个他喜欢的抱枕上。
游行眼神自然落到了容倾的手上。
容倾的手,雪白瘦削,清瘦有力,像……工笔画的线条。
这几天……
游行手拄着下巴,他的手也很修长,骨节分明。
指甲的月牙白都完美。
“我才发现,你这个人,很S,也很下流。”
“你才知道?”容倾把花放好,又拿起桌上的草莓蛋糕来吃,一口一口,目光却是落在游行的脸上.他两腮鼓动,眼神一直没从游行的眼睛上放下来。
“你很漂亮,我早就说过了。”容倾吃了两口,漫不经心,手又放到了梅花花瓣上,又说:“我的确,不喜欢长得不漂亮的,我喜欢乖巧,听话懂事——”
“所以,你会不会也跟凌雾想的一样,认为我在骗你?”
游行这几日一直跟容倾待在一块。
恶魔嘛,无非就是,蛊惑人心。
容倾的占有欲相当病态,游行也自觉不该纵容,但对方濛濛的眼睛看过来,心尖落了一阵雨。
心足矣缭乱。
眼前人是梦中人,便也该,无所谓了。
但实际上,有所谓。
可在这个有所谓发生以前,容倾开始继续他惯用的招数,贴着额头,眼神深情又略带忧悒地看向游行,问说:“那我问你,你会离开我吗?”
游行盯着容倾的手,偶有失神。
对方的手,也让他哭过。
耳边似乎容倾大提琴般醇厚的嗓音还在继续,“乖,这是正常的。”
游行忽然悟过来,“你就是个大绿茶。”
“白莲花也没有你这么让人昏庸无道。”游行嘴上这么说,容倾把它当成是赞美,又道:“想起什么了吗?嗯?”
游行哪能不想起来?
容倾一只手就能环住他。
他们,面对面。
游行看向容倾,见他此刻穿着黑色制服,整个人矜贵又沉稳。
可这人,辅一抱住他了,却是说:“我很爽。”
“应该说,你让我,好爽。”
游行脑内零星闪过了几个画面。
容倾去碰花,倾身闻了下:“好香……”
“你看看,镜子里的梅花,多好看?”
“你听一听,屋檐滴下的水声,有多大?”
恍若某个时刻,容倾的声音再度浮现。
“你听一听,这是什么声音?”
“感受一下,现在是什么感觉?”
“嗯?”
容倾拿叉子戳梨子吃,切开的梨子表面覆着一层清润的水,他给游行戳了一块,又道:“好吃吗?甜不甜?”
游行张开嘴,尝到一股醋味儿,又不好意思发作,“……你……”
“不要为解清澄的事情生气,我会亲自处理。”
“刀太快,皮太紧,所以,”容倾挑眉,“好吃吗,宝宝?”
容倾捏着叉子,更加漫不经心地吃了口,又说:“宝贝,我不尽兴。”
游行瞪他,“不觉得你掌控欲太强吗?我是说,你不会死,你不是……”
“喝了我的血吗?”
“只要地狱城龙胆花盛开,你就永远是自由的。”
“花瓣会凋零,你却一直都是很好的。”
游行语气淡淡。
容倾都知道。
只是当游行亲自开口对他说,还是很不一样。
容倾捏住游行有点冒尖的下颌,仔细看他的脸,又说:“都说美人蛇蝎心肠,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他知道,游行哭是真,抱怨他,也是真。
怕他,还是真。
他晾了他一夜。
容倾在游行身侧坐下来,他右手戴了手套,搭在游行的大腿上。
左手描摹游行的眉眼。
游行瞬间就眼泪迷蒙地看向他,手勾住他的脖子,缠着容倾要索吻,容倾抬他下颌,安静地吻,眼神低垂,又道:“宝贝,记住我了吗?”
游行怔怔点头。
“委屈?”
游行摇头。
“那就是……了?嗯?”
游行手更加环紧了容倾的脖子。
“阿行长大了,变得更漂亮了……”
游行下巴压在他的肩窝,眉头皱起,容倾又沉声提醒:“不能挠。”
游行咬唇点头。
容倾摘掉手套,这才细细密密地吻游行。
这一回,他的吻轻柔又烂漫,嘴唇贴着游行汗湿的太阳穴,又说:“我随你回地狱城。”
游行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听到这话,气得想打他。
容倾又低声贴着游行虚软的耳朵道:“因为我……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爽的事情,没有之一。”
游行抬起泪眼瞪他。容倾拿纸巾擦着游行手腕,又碰着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
游行又说:“你这也要,那也要,那你不如把我绑起来啊!”
“该我了……”容倾捏住游行下颌,在他耳边又说:“你看,雪下得很大。”
游行打他肩膀,两个人闹了好长一阵时间。
游行听容倾唠叨,说他自己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所以好像有点对不起你,你该亲自动手把那些人给送进地狱的。可游行被说得很不好意思,他哪里想这么多,就解释其实自己是只想躺平,目前不想处理这么多事,一般都是狼灭,也没有必要一个个算计得人脑壳痛。
容倾身披雪色开门,望向地上膝盖并拢,打赤脚的游行。他走过去,扔了双袜子,又说:“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我?”又继续装着问:“有力气吗?”
游行好想骂他是个大混球,之前腿就横在容倾腰两侧,好久没下来,膝盖也疼。
虽然容倾没让他跪过,可这个死混蛋!
游行张口就骂,可大概还是变得温柔了一点,“你来给我穿嘛。”
容倾坐不住了,甩了帕子到地上,捏了人的脚踝过来,说了句:“太瘦了。”
游行告诫自己不要一惊一乍,看着容倾给自己认真穿袜子,又道:“真的很爽?”
容倾:“……”
“那再来?”容倾疑惑,此刻游行却已经迅速自己穿好了,气极反笑,“不知羞耻!”
“你太可爱了……”容倾特意走过去,去碰游行皙白但红透的脸,更加开起玩笑,“你脸怎么红了?”
“被你草的。”
容倾:“……”
可游行一把抱住他的腰,语气沉重又烦了吧唧地问:“你跟我回地狱城,你不当天使了,不……”
容倾这几日心满意足,认真说:“当个坏胚挺好的,我祸祸你,挺爽的。”
游行捏容倾的腰,又去碰容倾的腹肌,反是问:“所以,你要入赘?”
老虎须摸不得碰不得,游行只是不想拿捏容倾。
容倾被搞得气躁,又说:“我跟容致书已经说清楚了,我不会再管神界,你是我的,我不会交给任何人。”
容倾默不作声抽出游行的手,自己碰上去游行的腰了。
“如果可以,我不想自己成为你的不安。”容倾搂着他,盯着他问:“所以你会乖,听我的话吗?”
游行滑溜着眼睛没看人,被迫抱住他,眼底烧起了阴霾,他问:“你好像,是真的认为我蛇蝎心肠?”
容倾没否认。
如果按照之前游行的性子,团灭也是有可能的。
还是说……容倾能够猜到游行的痛苦,心中这会儿郁卒得连连碰游行的额头,“谢谢你理解我,但没有必要再把心思放到保护人类身上了……”
“他们对你,太过分了。”
游行不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某些东西的确土崩瓦解。
游行觉得,湛海是一块安全区。
至少,安居乐业。
可湛海财团进驻后,一切都变了味。
尤其,容瑾不跟他打招呼,就肆意让那个解清澄替代了某个人的位置。
游行不知道自己叫不叫贤良淑德,他只是很讨厌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这样轻轻松松被拿走。
以前危机感不重,日子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
但今时今日,游行觉得自己不该再这么……丧?
舒遇一只眼睛瞎了。
他给游行甩电话,“老子的眼睛都瞎了,你什么时候放洛九夜出来?”
“辛苦了,那陈露杀有什么动静吗?”游行对教廷之事,闭耳不闻。
“其实陈露杀这个人真的挺自私的,听见你出事,反正没搭理我,但是他救走了露莎,”舒遇疑惑不解,“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游行看向窗外的灰白,手挡着光,“我要你,堵住韩心愫,让她留下那个孩子,云城安全区应该足够他们母子生活,按照韩心愫的性子,在她知道了季循路骗她的秘密后是会打掉孩子的,而你知道,K50药水能够解除污染的诅咒吧?至少……”
“……”舒遇皱眉:“你想利用那个孩子做什么?”
游行早就知道会得到舒遇的这种答案。
但无所谓,韩心愫,是一定会因为对家人的爱,留下那个孩子。
而季舟槿,是否会伙同季循路,他也不知道。
游行笑得阴冷。
闲来无事又去晃医院,凌濛跟着,他含糊着问:“你、你真的……”
游行看他,“我不跟傻逼说话。”
“那你不是说了吗?”凌濛手搭后脑勺,“哎呀,我这人,不记仇,还报恩呢,我告诉你啊,解逢花跟凌逐臣在一起!”
“这里有一面镜子,你是傻逼?”游行觑凌濛,又道:“我反正,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信不信,但你们说得都对。”
凌濛:“我挺你,我喜欢漂亮人,你喊我哥哥呢……”
游行:“我只有一个哥哥,叫容倾。”
顾南澈从游行身侧路过,他摁了下圆珠笔的弹簧,又说:“你叔叔没来找你?”
凌濛看向顾南澈,随即又阴恻恻地在游行耳边问道:“我知道梵天死了,他的心脏呢?”
“能够压制你的那个解清澄,可是替代了你的位置,你别以为你放了我,你就能够在湛海活得好好的……”凌濛警惕性地看向旁边的人,掐着语气威胁。
游行活得清楚明白,他真的,不是好人。
他面无表情拎着惊雨刀,旋即砍下了凌濛的右手臂,平白无故笑着对凌濛道:“惊雨刀下,不走生魂……”
“我砍你一条手臂,你永远都是独臂人。”游行拿纸巾擦干净惊雨刀刀锋的血,手自始至终没有碰到刀柄,他睨向凌濛,感受着此刻静止的时间……
凌濛发出凄厉的叫喊,双目瞪大。
游行喊了顾南澈,“顾医生!”
凌濛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淮,冷眼旁观一切。
薄沨冷笑,“看吧,他就是这样的人。”
谢淮拍了拍薄沨的肩膀:“你是下一个。”
薄沨分得清楚,“有人犯贱呗。”
“活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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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 10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