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影听着她的声声控诉,看着她因悲愤不平而极尽扭曲的容颜,只觉得有些可笑。
她也当真是笑了,笑得无奈,笑得释然,幽幽道:“星儿,你为何会把来自亲人的疼爱与照顾想得如此不堪?你只看到爹爹对我的疼爱,却没看到娘亲对你的付出吗?”
柳月影摇了摇头,深觉她们姐妹俩走到如今的地步,当真是没有必要,“如若当初你一早便对我说,你对苏离川有情,我一定会禀明父母双亲,我们可以好生商谈此事,断不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你说你没有我康健,可你从小得到了爹娘更多的疼爱;你说你没有我漂亮,可我们一胎双生,论样貌一般无二,论气质你自有你的美;你说你没有我聪慧,那只是你以为的,单凭你三言两语,便可挑拨了我同苏离川十余年的情分,你怎会不聪慧呢?”
柳月影含笑看着柳星辰,话带讥讽,却没有怒意,只淡淡道:“你说你我处处皆一样,这一点倒是错了,我们本心不同。星儿,聪慧可能是一种天赋,但善良却是一种选择,你可以不聪慧,甚至愚笨,但请你本心纯善!”
柳星辰抿紧了唇角,似被亲姐姐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都泛起了不自然的红。
她果然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晓,只是懒怠同她计较了。
柳月影理了理裙摆,轻声道:“我同苏离川之间的问题,不是因为你,别把自己看得太要紧。我不欠你什么,你回去吧,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她扬声道:“夏蝉,送客。”
说罢,施施然起身,裙角荡起香风阵阵,从柳星辰的眼前翩跹而过,带起一道决然的弧度。
柳星辰僵硬的坐在原地,握紧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你回去吧,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好似在说——回到地狱去吧,那里暗无天日,度日如年,却是你自己选的。
夏蝉冷着张小脸儿,淡淡道:“星姨娘,请吧,我们要用晚食了,就不留你了。”
那么多好吃的呢,可不想便宜外人!
柳星辰再坐不住,慢慢起身,走出了院门。
夏蝉那张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毫不留情的将院门一关,落锁!
柳星辰呆立在门口,半晌,又有些羡慕的看了眼这座清雅的小院儿。
清灵的说话声隐隐透过院门传来:
“姑娘,用饭啦!”
“呀!好香啊!”
“姑娘快尝尝,今日秋霜用竹筒做的米,自带一股子竹香哟!”
“这菌菇汤也好喝得很。”
“姑娘想吃红烧鱼了不是吗?快尝尝!”
“这是上回孙家婶娘送的腊肉吗?真好吃!咱们可给人家回礼了?”
“回了一篮子鸡卵呢!”
“……”
柳星辰静静地听着一院子的烟火气,红了眼眶。
孔子云: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
此时,柳星辰却觉得,这“一箪食一瓢饮”,只要是同心意相合、情趣相投之人在一起,何来“陋巷”之说,又何来烦忧困苦?
这里虽不见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却是野花遍地,旷野辽阔,格外的舒适怡人,恬静美好。
这份美好,原来就叫随心所欲!
***
月上中天,山之巅,悬崖畔。
小九将自己挂在树上,一脸愁苦的看着悬崖边静坐的那道身影。
阿风蹲在一旁的树杈上,无奈道:“你日日跑来看,是能看出花儿来?”
小九压低声音,冲他嘀咕道:“大当家都在这儿坐了几个晚上了,你们都不担心,我可急得不行!”
阿风淡淡道:“这么多年,大当家没事就上崖顶看月亮,有什么可稀奇的?”
“那不一样!”小九忍不住拔高声调,吓得忙看了眼崖边那道身影,压低声音道:“以前大当家看月亮不是这样的,哎呀,我也说不清,总归不一样!”
阿风挑了挑眉梢,“那你能怎么着?”
小九愁得一张脸拧成了包子,“你不觉得大当家近些时日都不去小院儿了吗?也不让咱们去了,以前隔三差五的就往那儿跑,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
阿风懒懒的倚靠到树干上,闭目养神。
他也真是闲得,夜夜被小九这个猴儿崽子拖着来崖边看大当家“静坐”,大当家又不会跳下去,有什么好看的?
小九见阿风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急得抓耳挠腮,刚想说什么,便听崖边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
“今夜值守的人去了吗?”
洛景修不用回头也知自己身后有只探头探脑的猴儿崽子。
小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忙应道:“去了,大当家放心!”
夜夜都有人轮班值守,洛景修的命令,山寨中人没人敢怠慢。
“嗯。”洛景修轻应一声,便继续看月亮。
小九懵了,这就完了?不再多问两句了?他可准备了一肚子话啊!
那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是能看见月宫里的嫦娥玉兔不成?
阿风看了眼小九那快要憋哭了的表情,嗤笑一声,拎着他的后脖领便将他拖走了。
在这儿捣什么乱,还嫌大当家不够烦吗?!
***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圆月当空,演绎着独属于暗夜的浪漫。
柳月影坐在小院中,仰头望月,静静沉思。
这两日,她一直纠结于要不要去鹿鸣山找洛景修。
可是,用什么理由找呢?
那一夜,她的话说得决绝,怕是伤着他了,是以他这么多日都未再来过。
是生气了?还是伤心了呢?
轻叹一声,抿了口热茶。
春禾备了许多点心,竟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柳月影不禁暗自唾骂,当真是没用得紧,又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了,在外经商多年,何时学得这般畏畏缩缩,小家子气了?
许文悠说的没错,曾经那个敢上树、敢拆房的柳月影,哪去了?
去便去嘛!大不了碰一鼻子灰,又不会掉块肉!
可是……该说什么呢?
好尴尬啊!
柳月影又叹了口气,好似曾经同苏离川那么多年,自己都未曾有过这般扭捏的小女儿家心思。
她咬了咬下唇,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呢!
正当她愣着神儿,内心天人交战得正欢时,一道突兀的叫嚷声从院门外传来:
“柳娘子,不好了!!”
柳月影吓了一跳,忙起身跑过去拉开院门,便见小九一脸仓惶,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
“怎么了?”
“柳娘子,你快去看看吧!大当家他、他……”
柳月影的心突突直跳,抓着小九的胳膊急声问道:“他怎么了?”
小九快要哭出来了,“大当家入山中狩猎,被一只野豹子伤着了!”
“你说什么?”瞬间,柳月影一张俏脸一片煞白。
“我们救回他时,他浑身都是血,老丁头也束手无策!呜呜,柳娘子,小九求求你,你快去看看大当家吧!他一直在唤你……”
柳月影脑中一片空白,血色褪尽,连唇瓣都泛起了白,眼眶却红得惊人。
此刻,她听着小九的呜咽絮叨,好似能看到洛景修一身是血的躺在那里,了无生息。
一颗心猛地揪紧,她提起裙摆,不管不顾的冲出了院门,拔腿就往鹿鸣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九脚下生风,在前为柳月影引路。
头顶是清泠的月光,耳畔是呼呼的夜风,脚下是坎坷不平的山路。
时而有荆棘枝杈扫过她的裙摆,她也顾不得了,只知不停地奔跑。
心快要顺着喉咙跳出来,鼻尖的空气逐渐稀薄,她快要跑得喘不上气了,却不敢停下。
他在等她!
唯一的念头在心中盘旋,伴着夜风在耳畔叫嚣。
柳月影的视线中只有连绵不绝的山道,和小九引路的背影,其余皆顾不得,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条路不是通往山寨的。
小九一路未停,带着柳月影顺着山道越走越高。
直到崖顶,小九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柳月影跑得两眼一抹黑,只觉眼前一花便不见了小九。
此处是崖顶一片空地,再往前不远便是万丈深渊。
临近崖边,坐着一道身影,正静静地仰头望向夜空中的圆月。
在这里看月亮,好似格外的近,格外的大,也格外的圆,一伸手便能感受到月光的清冷。
她急喘着,半晌平息不了猛烈跳动的心,不知是因为疾奔而来,还是因为看到了他。
似是听到了些许不寻常的声响,洛景修微微回头。
当看到静立在他身后的柳月影,那双黝黑深邃的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她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襦裙,裙摆处绣着精致的茉莉花,朵朵雪白的娇花伴着翠绿的叶子,由裙摆处漫上腰肢,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广袖上亦是繁花点点,随着夜风一飘一荡,好似真的鲜花被夜风吹散,唯余点点花香四溢。
多日不见,她瘦了一点,此刻脸色煞白,胸膛起伏,眼眶红彤彤的,好似只小兔子一般。
半晌,柳月影方寻回自己的声音,沙哑至极,“你……你伤到哪里了?”
洛景修慢慢起身,迈步朝她走来。
他的背后是那轮圆月,俊朗的面容隐于暗夜中。
他披星戴月而来,穿越千山万水,踏过芳草依依……
“小、小九说你伤着了,可要紧?我……”
柳月影的话还未说完,只觉得眼前暗影覆盖,挡住了圆月。
洛景修长臂一展,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二话不说,一低头便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