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悠跳下马车,人未至,声先闻:“这天儿太热了,我记得秋霜的酸梅汤做得极好,有没有啊?快快,我要井水镇过的!”
柳月影闻声迎出门,满面惊喜的拉住许文悠的手,笑道:“呀!你来啦!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的?”
许文悠笑眯眯道:“我要来看你还不是随时的?有什么可说的?”
两姐妹手拉手坐到了院中的阴凉处,春禾体贴的给许文悠递了把团扇,秋霜早跑去拿酸梅汤了。
许文悠团扇在手,一边扇风,一边拿帕子擦拭着额角的薄汗,打量着柳月影这处小院儿,笑道:“倒是个好地方,清雅别致,很有些乡野趣味。”
柳月影笑道:“我听闻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许文悠叹了口气,道:“可不是?真是不巧,我一早就听闻你和离之事,急着来看你,奈何这不撞上我临产吗?我家那口子死也不让我出门,生了那个小冤家,又被他摁着坐满了四十天的月子,这可憋坏我了!”
柳月影含笑听着她甜蜜的抱怨,观其面色便可知,她月子里调养得极好,面色红润有光泽,稍稍丰腴了几许,很有些珠圆玉润的味道。
恰时,秋霜端上镇过的酸梅汤,枣红色的汤水盛在青绿的小竹碗里,很是好看。
许文悠捧过来就要牛饮,柳月影忙拦住她,道:“你慢点儿喝,虽说出了月子,可也不能喝这么凉的。”
许文悠不在意的挥了挥帕子,道:“我慢慢喝,可馋死我了!”
柳月影被她逗乐,也不拦她了,看着许文悠小口小口的抿,这才放心。
“原该是我去看你的。”柳月影看着许文悠,有些歉意道:“可白家定然不待见我,我贸然上门,也怕白老爷子心里不舒服。再者,我这和离之身,怕你婆家忌讳着。你今日跑来我这里,回去你婆母不会说什么吧?”
许文悠舒坦的喟叹一声,放下手中竹碗,笑着拉起柳月影的手,道:“你啊,就是太谨慎了些,管他们作甚?再说,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我了,白家闹分家呢!”
柳月影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人家的家事,她管不着。
她笑着捏了捏许文悠的手指,笑道:“我还未恭喜你呢!你家二郎二甲登科,是正经的进士老爷了!”
白家二郎同苏离川一同参加的春闱,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殿试。
许文悠有些含蓄的一笑,看向柳月影的眼中带了些许不舍,轻声道:“我今日来,一是来瞧瞧你,二也是来同你说,月影,白家分家后,我就要随二郎北上京都了。”
柳月影意外的愣了愣,心头有些不舍。
许文悠叹了口气,道:“白家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叔,在京都有些门道,给二郎谋了个工部的闲职。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算有个正经功名了,总是要博前程的。”
柳月影压下心头的不舍,勉强笑道:“是,应该的,你们一家四口该一同北上,白二爷是个老实人,不说有多大的出息,但总归不会犯什么大错,以后你们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挺好的。”
许文悠打量着柳月影的面色,看了一眼又一眼,突然道:“月影,你这儿有酸牛乳吗?”
柳月影愣了愣,道:“有,怎么了?”
许文悠笑眯了眼,道:“我想吃你做的梅花酪,你去给我做,好不好?”
梅花酪有些费工夫,可既然她想吃,柳月影没有不应的。
她笑了笑,起身道:“那你等着。”
说罢,便迈步去了厨房。
看着柳月影离开,许文悠立马转头看向春禾,低声问道:“你们家姑娘怎么了?和离是天大的喜事,我怎么瞧着她那脸色不好?还瘦了不少,是有心事?”
春禾内心感叹,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最是了解不过,许文悠的眼神当真毒辣。
夏蝉和春禾忙你一言我一语,去繁就简的将这段时日的事说了一通,还要时不时地听着厨房中的响动,生怕被柳月影撞见。
三人头碰头的低声嘀咕,偷偷摸摸的将柳月影卖了个干净。
大体听完,许文悠也明白了问题的症结。
她深吸一口气,摇着手中的团扇,垂眸沉思。
柳月影做了两碗梅花酪走出厨房,笑着端给许文悠,“给,多做一碗,让你吃个够。”
许文悠将其中一碗递给她,道:“一起吃,更好吃。”
柳月影笑了,两人如小时候一般,一人捧一碗梅花酪,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慢慢的吃。
夏季的风带着炙热,放慢了脚步,带来原野的芬芳,吹过郊外的小院儿。
许文悠拿着小木勺,轻轻舀起碗中的梅花酪,似无意的说道:“月影,幸福需要自己去争取,即便你不想争,可送到了眼前的,你还能不握紧了?时机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你那商道都是如何学的?”
柳月影愣了愣,偏头看向许文悠,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春禾与夏蝉。
两个丫头低下头装鹌鹑。
柳月影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时日,她自己都没理清楚的事,又该如何说呢?
许文悠放下手中的小碗,拉过柳月影的手,柔声道:“我知你被苏离川伤着了,有些伤不是只有痛哭流涕才叫疼,有的伤日积月累的在那里,不声不响,却经久不散,每每触碰到都会疼,你会害怕,会逃避。可是月影,你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苏离川这么个米粥窝头,就放弃一桌子饕餮盛宴吧!?”
柳月影哭笑不得,嗔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许文悠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于咱们女子而言,婚嫁是一辈子顶重要的大事,便是一场豪赌。苏离川这一局,你是输了,输了十余年的情意与时光,可输了咱们再开一局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柳月影挑了挑眉梢,问道:“若我再输了呢?”
许文悠嘴比脑子快,一挥手,豪气干云的道:“那就再和离!”
柳月影气得拍了她一下,笑骂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嘛!”
这还像话嘛!
许文悠也“咯咯咯”的笑起来,握紧柳月影的手,认真的凝视着她,道:“月影,我从小就没长心眼,想什么说什么,不懂你们人情世故里的弯弯绕儿,可我懂你呀!”
她抬手,温柔的将柳月影耳边的碎发撩起,“我认识的小月儿肆意洒脱,无法无天,敢上树、敢拆房,什么都没在怕的!若有一个人,让你忘了自己,需得掩藏本性,端庄贤良,变得逆来顺受,委曲求全,那么这个人、这段情便是错的!你在错误的路上走了这许多年,能悬崖勒马,及时止步,我真心替你高兴!”
许文悠荡开笑颜,张开双臂给了柳月影一个大大的拥抱,轻声道:“只有我的小月儿能如此勇敢,没有就此消磨一生光阴,你还有机会找回原来那个无惧无畏的自己!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如你爹爹一般爱你,给你极致的包容与偏爱,所以,小月儿别怕,去找那个人吧,去寻一个同苏离川截然不同的人!”
柳月影将下巴压在许文悠的肩头,不自觉红了眼眶,泪意上涌。
她紧紧抱住许文悠,她好似什么都没说,没提雪狼,没提洛景修,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许文悠没接触过雪狼,更没见过那位传闻中的大当家,不好随意评判。
可正如她所说的,她了解柳月影。
她知她在纠结什么,矛盾什么,又在逃避什么,退缩什么。
也知那人定然在她心里留下了点儿什么,否则又岂会烦忧至此呢?
于许文悠而言,只要柳月影能勇敢的迈出那一步,真正的迎来全新的生活,是谁都无妨。
盛夏的午后,小姐妹俩在小院儿中静静地相拥了许久。
有相知相许的感动,亦有即将离别的不舍。
可只要知晓彼此都好好的,即便远隔千里,心相近,则无忧!
***
送走了许文悠,柳月影静坐院内,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团扇,垂眸沉思着。
这几日心头的烦乱好似被许文悠捋出了条条纹理,如一团乱麻中透出了光亮,令她有了几分久违的轻松。
临近傍晚时分,落日余晖,飞霞漫天,她微微抬起头望向鹿鸣山的方向。
唇角微勾,露出了一抹笑意。
夏蝉从厨房探出头来,叫嚷着:“姑娘,咱们晚上吃鱼呀?隔壁村儿的婶娘送来的,是她家大叔今早去河里捞上来的,好大一条,活蹦乱跳的呢!”
柳月影笑弯了一双明眸,点头道:“好,我想吃红烧的,春禾手艺好,定然好吃。”
夏蝉闻言愣了愣,同春禾对视一眼,两人皆有些震惊。
许文悠果然是良药,几句话便纾解了柳月影多日的抑郁烦闷。
需知这么多日,姑娘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饭食也只吃几口便罢了。
两个丫头心照不宣,春禾忙笑着应道:“姑娘想吃红烧,奴婢好生做,再炒个笋尖腊肉,家里还有野山菌呢,给姑娘熬个瘦肉菌菇汤可好?”
柳月影吧嗒着小嘴儿,摸了摸肚子,道:“说得我都饿了呢!”
秋霜抱着一罐子酸梅汤路过,笑着道:“那姑娘多吃点儿!”
好几日没正经吃饭了,能不饿吗?
小院儿里充斥着姑娘家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夕阳落,炊烟起,又是一个寻常而惬意的傍晚。
一辆驮着干草的牛车路过小院儿门外,慢慢停下了。
车上下来一道身影,站在小院儿外有些踟蹰,抬起的手欲推门,又有些犹豫。
冬雪正从河边浣衣回来,抱着个大木盆,一眼便瞧见了院前的身影,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心。
今儿个什么日子,怎么人人都往姑娘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