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红了眼眶,却始终未落一滴眼泪,柳月影不爱哭,眼泪有什么用?
当年她初初踏入商道,四处碰壁,受人白眼时,眼泪是能让她谈下生意,多赚一两银子吗?
她被商会排挤,被一群老古董打压,人前背后的诋毁时,眼泪是能让他们改变封建迂腐的成见,打从心里改观吗?
她被山匪堵在山道上,劫了她的货,杀了她的人,眼泪是能让她从山匪的刀口下逃生吗?
不,眼泪什么用都没有,只会让他们觉得她软弱无能,柔弱可欺,进而变本加厉,予取予求。
所以,渐渐的,柳月影不爱哭了。
她深吸一口气,逼退泪意,看向柳林氏,平静的问道:“娘亲今日过府,是婆母请您来的吗?”
柳林氏点头道:“正是。”
柳月影笑了笑,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押裙玉佩流苏,道:“那么我便陪娘亲去牡丹院吧。”
此事总是要解决的。
***
待柳月影母女三人来到牡丹院时,才发现正房中已端坐不少人。
苏茂之前就表示内宅之事懒得管,让李氏做主,一早用过早食便遛鸟去了,是以不在。
二房和三房的人可都在。
苏老太太育有三子,长房苏茂,二房苏年,三房苏盛。
因老太太还健在,是以苏家并未分家,三个房头同住承恩侯府。
柳月影扫了眼正房堂屋中的众人,便看到了坐在李氏身边的苏离川。
她神色未变,冲着长辈们施了一礼,“见过母亲,见过二叔二婶,见过三叔。”
李氏端着侯爵夫人的架势,未理会柳月影端着礼,只和善的笑着冲柳林氏道:“亲家来了,快坐吧!”
柳月影心中憋着一口气,见此暗自冷笑,面不改色,端然起身,径直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按理说,正房堂屋是没有儿媳的座位的,一向需站着伺候。
可柳月影身为长房长媳,执掌中馈,需要议事的时候很多,尤其面对二房三房时不能太气短。
于是多年前,苏茂便随口说了句“坐吧”,自此柳月影便有了自己的座位。
李氏见柳月影不叫起竟自己免了礼,面色稍显不虞,遂笑着冲柳星辰道:“星儿也来了,快坐,你是有身子的人,可要小心些。”
刻意把“有身子”几个字咬得极重。
柳星辰柔柔弱弱的冲李氏行了一礼,娇滴滴道:“多谢夫人,见过二老爷、二夫人,见过三老爷。”
李氏满面堆笑,冲苏年的夫人道:“他二婶你瞧,这丫头多懂事,又柔顺恭敬,最是宜室宜家。”
苏年的夫人孙氏一早便摸清了李氏的心思,几十年的妯娌了,谁还不知道谁呢?
一撅屁股便知要放什么屁,对方抛了话头自然是要她接的。
如今大房出了事,二房三房只管看戏,孙氏自然捧着李氏说:“是啊是啊,我也瞧这丫头好,一看就是个听话乖巧的。”
柳月影接过丫头手中的茶盏,素手拨弄着茶盏盖子,垂下的羽睫掩住了所有的情绪,面上什么都不显。
柳月影能理解李氏是想拉出二房三房给她施压,可长房嫡子纳妾,需如此大张旗鼓的?
寻常纳妾便也罢了,可苏离川这事办得不体面,往小了说是风流急色,往大了说就会牵连侯府满门的清誉。
李氏还偏要将自家的丢人事递到人面前显眼,是觉得二房三房往日里看长房很顺眼吗?
需知若苏离川废了,这世子之位便会旁落。
二房虽没有嫡子,可三房却有个嫡出的苏玉怀,且两房都有一窝庶子。
柳月影一点不怀疑,若长房需要换世子人选,他们能争着抢着将庶子过继到长房名下。
柳月影低垂的眼眸中浸满了不屑,她这个婆母怎一个蠢字了得!
李氏见柳月影坐在那里淡定的喝茶,也不接茬,好似事不关己一般,不禁窝火,可还得耐着性子,撑着一脸皮笑肉不笑,道:
“前些时日,府中不安,出了些事,好在都有惊无险,只不过眼下这桩事还是要解决的,便有劳二叔三叔来一起商议一番,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孙氏笑着打哈哈,道:“川哥儿一向懂事,书又读得好,男子嘛,这种事也是寻常,不必小题大做。”
李氏满意孙氏的识趣,便笑着道:“是,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抬进门为妾便罢了,可是星辰毕竟是月影的亲妹子,柳家又是咱们苏家的世交,老爷子临终前的嘱托,想来二叔三叔都还记得。如今星辰有孕,我也不想委屈了她,所以我的意思便抬为平妻吧,择吉日迎娶。”
李氏自以为如此安排很妥帖,梗着脖子略带傲慢的看着柳月影,道:“月娘,母亲往日教导过你,女子以恭顺为美,男子三妻四妾是常理,更何况像我们这样的门第,川哥儿的身份也不可能只有一个正妻,你当懂事些。”
李氏的话一出,柳月影还未说什么,苏年和苏盛倒是一愣,对视一眼。
他们以为今日李氏找他们来只是为了给柳月影施压,让她松口抬柳星辰进门为妾,却不成想,李氏的意思是抬为平妻?!
虽说他们都觉得,这姐妹俩共侍一夫未必和睦,说不准就能搅得长房鸡飞狗跳,于他们是好事,可是平妻所出便算是嫡子了啊!
如此,长房便有后了。
哥儿俩纷纷沉默下来,沉吟思索利弊。
孙氏和李氏一样没脑子,闻言虽也愣怔了片刻,还是坚持捧臭脚:“我看如此甚好,姐妹俩一同嫁入我苏家,古有娥皇女英,现有月影星辰,咱们川哥儿当真好福气啊!”
说着,孙氏看向一直沉默的柳月影,语重心长道:“月娘啊,二婶真心劝你大度,你看你嫁入咱们苏家五年无所出,你婆母都未苛责过你,可不能再善妒了,拦着川哥儿纳妾,难不成要让长房绝了后?这七出之条犯了俩,夫家若休了你,柳家也没话说不是?”
孙氏说话不过脑子,这叭叭一通让满屋人的面色都不好看了,犹不自知。
柳月影面上笑意温柔,轻声道:“二婶所言甚是,二婶一生无所出,还能安稳度日,也是祖母宽和包容的缘故。”
孙氏一愣,遂涨红了脸,被柳月影堵得心口疼。
她一辈子也没生出孩子,是难言的隐痛,平白矮人一头,才会纵着苏年一个接一个的妾室抬进门,庶子生了一窝,后院日日没个安宁。
苏年嫌弃的瞪了孙氏一眼,不会说话就闭上嘴,现什么眼!
孙氏委屈的看了眼苏年,不敢再多话了,咬着下唇心里暗恨。
李氏虽对柳月影的话没什么感觉,可眼下的情形,她打了孙氏的脸就等于打了她这个婆母的脸,毕竟孙氏是捧着她才说的那话。
“月娘,你放肆了,怎可对你二婶如此不敬!”
李氏将侯府夫人的款儿端得足足的,面色不善的看着柳月影。
柳月影压根没理会她,温和的笑着看向苏年和苏盛,问道:“二叔三叔如何说?”
苏盛看了眼二哥,微蹙眉心,琢磨道:“我觉得平妻一事不妥,抬进门为妾便也罢了,大嫂若觉得委屈了星辰,抬做贵妾便是。”
此时苏年也咂摸出味儿来了,立马附和道:“正是,月娘过门以来并无大错处,勤谨奉上,孝顺公婆,友爱弟妹,操持府务,平白无故抬个平妻进门,岂不是打她的脸?至于孩子嘛,总是会有的,大嫂急什么呢?”
二人的话看似是向着柳月影的,可她心里清楚,两房只是怕长房有嫡出子嗣罢了。
柳月影微微笑了笑,初衷不同,可只要与她想要的结果一样便是,殊途同归而已。
李氏想不了这么多,拧着眉心看向柳月影,道:“月娘也是这般想的?让你的亲妹子做妾?你也忍心?”
这又搬出亲情来压人了。
柳月影不为所动,淡淡道:“星辰过府只能为妾,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已然怀孕,还能如何?可抬为平妻与她平起平坐,绝不!
柳月影也希望亲妹妹嫁于良人,做正头娘子,平安喜乐一生,奈何星辰走左了路。
她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二十岁的大姑娘做事该想到后果,也该承担后果。
如今要柳月影“大度包容”,那么柳星辰在犯下此事时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亲姐姐还“尸骨未寒”吗?
她不是偏要打压自己的亲妹妹,今日之事换作任何女子,于公于私也只能为妾。
苏离川无功名在身,便大张旗鼓的抬了平妻,况且这平妻来的并不光彩,大着肚子进了门,此事在渝州城已不算秘密,有心人若拿此事做文章,运作之下一封奏折参到御前都是有可能的。
届时,苏离川的世子之位不保是小,说不准连仕途都要葬送,苏家子弟皆不能再应仕科考,那便全完了。
李氏当真不怕这爵位丢得太快啊!
也许此话说出来,旁人都会觉得是柳月影的借口托词,妇人之见,杞人忧天。
可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承恩侯府就像一艘大船,随便一个小洞或者腐板,一时不起眼,可时长日久,再大的船也会沉!
柳星辰不可置信的看着柳月影的侧颜,泫然欲泣。
她没想到姐姐竟如此狠心,让她沦为妾室,以往的疼爱难道都是假的吗?
想着便哭了出来,扑到柳林氏的怀里抽噎着。
柳林氏的面色也不好看,虽然嘴上说着一切听侯府安排,可之前李氏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能做主让星儿为平妻,如今却只是妾室,柳林氏的心里也不甘,同时觉得月影当真冷心绝情了些。
李氏觉得自己的威严和颜面被柳月影驳了,恼羞成怒,一拍桌案,怒道:“月娘,你这就是善妒!你妒忌川哥儿和星儿有情,妒忌星儿怀孕你却生不出!你、你个妒妇,是想要我长房绝后!我便让川哥儿休了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