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听不懂这两位祖宗的你来我往,摸着下巴,好奇道:“可是,柳当家为何突然要屯粮呢?济世堂还做粮食买卖了?”
寻常百姓对于富户屯粮都是很敏感的。
太平年间,富户低价收粮,若遇灾荒之年,再以高价出手,狠赚一笔,几乎是所有富户惯用的套路。
阿修勾唇一笑,旁人许是不懂,可当他初闻柳月影要屯粮时,他只沉思一瞬便懂了。
不必问她,也无需她解释,他便是懂得。
他倚靠进狼皮座椅中,慵懒道:“若遇青天大老爷,这便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
正如阿修所言,周汶听闻济世堂近些时日在屯粮的事之后,也琢磨了半晌。
觉得自己想的对又不对,实在没忍住,便将柳月影请到了府衙。
柳月影心里有数,周汶定是会问她的,忍了这些时日,也是为难他了。
也不多客套,柳月影喝了口茶,便简单明了的解释了一番自己的想法。
周汶静静地听着,却难掩眼中愈渐激动的神采。
待柳月影说完,他激动的起身,好生整理了一番衣袍,端正的冲她行了个书生礼。
柳月影忙站起身,躲了半步,“周大人这是做甚,何故行此大礼啊?”
周汶端着礼,诚恳道:“在下要替渝州百姓多谢少夫人!”
“周大人言重了,快请起吧!”
周汶笑着舒了口气,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在下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将想法呈禀给巡抚大人,奈何巡抚大人觉得渝州富庶,多年来从无天灾,百姓安居乐业,在下的想法太过杞人忧天。再者,官府出面屯粮,太过大动干戈,易引得民众恐慌骚乱,是以这想法便被驳回了。”
柳月影明白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巡抚统辖渝州、利州、雍州三境。
于渝州百姓而言,周汶是父母官,可于巡抚大人而言,他就是个芝麻绿豆。
周汶想做出任何政绩,都逃不开顶头上峰。
柳月影思量着,“商户出面屯粮,只会让百姓们觉得我们‘见钱眼开’,不会引起骚乱的。”
周汶道:“少夫人大义,如若遇到收粮运输、人手不足等问题,尽管同在下说,切勿见外,府衙这么多衙役,尽可借调给少夫人做苦力。”
柳月影笑了笑,道:“如今只有济世堂一户,如有可能,我会动员商会其余商户一同建立屯谷仓。”
若有一天当真遇到灾荒,一处屯谷仓毕竟能力有限,若多多建立起来,形成规模,那么便不怕了。
“好好好,如此这般便太好了!”周汶难掩激动,又冲柳月影施了一礼。
柳月影无奈,书生当真礼重啊!
“周大人不必如此,你我相识多年,也算朋友了,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在下这一礼也是谢少夫人这几个月来送药的情意。”
柳月影这才想起,前几个月,她来探望时偶遇周夫人发病,曾嘱咐柜上,每半月给府衙送两剂药。
“只是一点药草而已,不算什么的。”
周汶摇了摇头,道:“于少夫人而言,只是一些药草,可于需要的人而言,便是雪中送炭的恩情。在下虽不富裕,但俸禄还是够的,少夫人便不要再破费了。”
柳月影知晓周汶的心性人品,不再勉强,点头应道:“好。”
大多数药草的成本并不高,贵的是药方子。
周夫人常年汤药不离口,时而还需孙郎中上门问诊,调整药方药量。
如此,便待她回去叮嘱柜上,周汶来抓药只收药钱,诊金便免了吧!
两人在书房说着话,忽闻一声敲门声传来。
周汶忙去打开门,便见周夫人端着托盘进来。
瞧见柳月影,周夫人笑眯了眼,柔声道:“少夫人来了,我亲手做了些点心,不知合不合少夫人的胃口。”
柳月影忙起身,冲周夫人行了个平礼。
抬眸打量了一瞬她的脸色与神情。
虽仍带有些许病色,可瞧着精神不错,最起码情绪还算稳定。
柳月影笑着接过周夫人手中的点心,邀她落座,寒暄道:“早就听闻夫人好手艺,却一直无缘尝一尝,今日趁着夫人送来,我便多吃几块。”
周夫人笑容更温柔了些,本就是个温婉多情的美人儿,不发病时自带一抹春风化雨的美感。
“听夫君说,之前少夫人来探望我,正赶巧我发病,实在是惭愧,惊着少夫人了。”
柳月影咽下口中的点心,忙道:“夫人说的什么话,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不适的时候。夫人放宽心,日子还长着呢!”
周夫人感激的看向柳月影,“还好你不嫌弃也不忌讳,还让柜上给我送药,我这心里不知该如何感激你。发病时怕惊扰你,不病时又不敢打扰你,我知你实在是忙得紧。”
周汶接话道:“少夫人做了件大好事,想来以后会经常到府衙来的,雪儿可时常见到。”
周夫人脸颊飘红,看向周汶,含情脉脉,“我、我在此不会扰了你们相谈正事吗?”
柳月影忙道:“无妨,夫人在也可听听,帮我出出主意也好。”
有事可想,有事可做,也能分散一些周夫人的注意力,让她莫要日日沉湎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于病情也是有利的。
周夫人笑眯了眼,点头道:“我一个无知妇人懂什么,哪里敢给少夫人出主意,便伺候你们茶水点心吧!”
***
为让周夫人高兴,柳月影吃了一肚子点心,临走还被塞了好几个油纸包。
她心满意足的坐上马车,离开了府衙。
送走了柳月影,周汶在书房中整理状纸,心情大好,唇角就没落下过。
周夫人为他换了盏新茶,看着周汶高兴,她也跟着勾起一抹笑意,柔声道:“少夫人当真是个很好的女子。”
周汶点头应道:“是,她很能干!”
周夫人垂下眼眸,轻声呢喃:“能娶到她,世子爷也是有福气的。”
周汶拿着笔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周夫人,笑了笑道:“我能娶到雪儿,也是好福气。”
周夫人的眼中溢上满满的哀痛与心疼,眼眶跟着红了,“这些年,夫君很辛苦吧?”
周汶起身,抬手将周夫人拥入怀中,慢慢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不,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有你在,什么样的日子于我而言都甘之如饴。所以,雪儿,你好好的,陪着我,时日还长,我们还有一生的路要走!”
听着他磁重温润的声音,倚靠着他的胸膛感受点点震颤,周夫人红了眼眶,慢慢闭上眼,攥紧了他衣袍的前襟……
***
苏离川似是憋着一口气,因着半夏那句“考个状元做聘礼”,也因着之前同柳月影的争执。
这些时日,他白日里在书房发奋图强,夜里时而宿在红梅苑。
已是年末,柳星辰的胎满了七个月,孕相已相当明显。
奈何她本就瘦弱,但凡衣物稍稍宽大些,便瞧不大出来。
苏离川看了一日的书,眼酸涩得很,用过了晚食便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他常来,柳星辰满心的欢喜与温情,整个人如泡进了蜜罐里,更是竭尽所能的伺候他。
虽然肚子大了有诸多不便,但他夜夜回红梅苑,时常让她产生一种错觉。
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日子本该如此过,没有旁人。
柳月影能做到的无微不至,事无巨细,她柳星辰一样可以。
柳星辰端着一碗蜜橘盏坐到苏离川的身边,软声细语道:“川哥哥,我知晓你冬日里喜欢吃蜜橘盏,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苏离川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一双柔荑端着的蜜橘盏,眼神微微一闪。
往年冬日里,柳月影总时不时地给他做上一盏。
夜深人静时分,蜜橘的香甜充斥着整个书房,伴着他灯下苦读,好似心头都要甜上两分。
有时,柳月影在书房陪着他,他读书,她算账,她喜欢在炭盆上架个铁网子,将吃完了的橘皮放在其上烘烤。
橘香阵阵,连熏香都免了。
苏离川勾了勾唇角,拿起汤匙尝了一口,遂抿了抿唇,道:“方才晚食用的多了些,如今吃不下了,先搁着吧。”
柳星辰唇角温柔的笑意微微一僵,垂下了眼眸。
她何其敏感,深知她做的蜜橘盏同姐姐不一样。
明明是一样的材料,一样的工序,却总也做不出一样的味道。
柳星辰轻轻将蜜橘盏放到矮几上,依偎到苏离川的怀里,柔声道:“姐姐近些时日更忙了,我都多日未在府中见到她了呢!”
苏离川轻轻揽着柳星辰的肩膀,不甚在意道:“嗯,年关将至,柜上总会更忙些,况且她最近在屯粮。”
“屯粮做什么呢?”柳星辰一手勾着苏离川衣袍的带子,绕在指头上玩着。
“无外乎又是什么生财之道吧!”苏离川一向对黄白之物不甚在意,从未关心过济世堂的生意。
“姐姐当真能干,不像我这般无用。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如今嫁于川哥哥,都只能是个吃闲饭的。”柳星辰幽幽道,声音娇软,如诉如泣。
苏离川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抚,“星儿别这样想,你日日安居内宅,乖巧可人,这便很好。”
不会早出晚归,不会想寻人时寻不到,不会总是敦促他读书上进。
不会不解风情,不会不通诗书,不会不知温柔小意,娴静和顺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