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川舒了口气,坐到了软榻上,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夏蝉,冷声道:“星儿伤了手,经书便待伤好了再抄吧。夏蝉冒犯主子,罚手板二十。”
“夫君!”柳月影一惊,忍不住开口阻拦。
苏离川抬眼看向她,蹙眉道:“霓裳辱骂星儿,母亲罚了她;星儿冒犯青姨娘,祖母也罚了她;怎么,月娘觉得这奴婢差事没当好,伤着了星儿,不当罚吗?”
“可是……”
“月娘,府中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柳月影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眶跟着泛了红,不知是生气还是心寒。
她同他四目相对,只看到了他眼中的隐隐怒火。
她懂了,他生气,一来是因着她未如他所言去劝诫霓裳,反而依了祖母所言,责罚了星辰。
二来也是气夏蝉让星辰受了伤。
无论今日之事孰对孰错,星辰到底是伤着了。
柳月影倔强的同苏离川对视良久,不肯屈服。
眼眶灼热,越来越红,却一滴泪都没有掉。
谁都委屈,难道她不委屈吗?
夏蝉跪在地上,仰头来回看着房中众人。
当看到柳月影那双通红的眼睛时,只觉得心疼,忙叩首在地,闷声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当心伤着了星姨娘,奴婢认罚,还请世子爷息怒。”
她认了,无论是非对错到底如何,除了她家姑娘,无人在意一个奴婢的清白。
她认了,只要姑娘别再为了她同世子爷起争执。
柳月影看着夏蝉深深叩下的头,只觉得心尖似被什么攥住了一般的疼。
苏离川深吸一口气,错开目光,淡淡道:“秋叶,送星儿回去。”
说罢,起身迈步便出了海棠院。
李氏傲娇的扬了扬下巴,讥讽道:“月娘,再忙也要管教好自己的丫头,没地毛手毛脚,惹是生非!”
待到海棠院静下来,只余下李氏身边的婆子在院中罚夏蝉手板。
“啪、啪、啪……”
一阵阵有节奏的拍打声传入房中,夏蝉始终死死咬着唇,不发出一声痛呼。
柳月影坐在屋内软榻上,听着那一声声手板,如敲在了她的心上,震得生疼。
春禾为她斟了杯热茶,轻声劝道:“少夫人消消气,二十手板而已,我们都是奴才,哪有奴才不挨打的?”
柳月影明白,春禾只是在宽慰她而已。
可是她身边长大的丫头,她都没有打过,哪轮得到旁人来责罚?
怒火过后只余下阵阵心寒,如那江水起浪,一波一波翻涌而上,从心口蔓延四肢百骸。
婆子打完手板,进了里屋冲柳月影行礼。
虽是李氏身边的婆子,却不是李氏的陪嫁。
李氏那娘家,当年也没陪嫁丫头。
婆子同样是侯府的下人,受公中管制,还是很敬重柳月影。
被李氏遣来责罚柳月影的陪嫁丫头,这婆子当真是一万个不愿意,躬身行礼道:“少夫人别担心,老奴手上有分寸,夏蝉姑娘伤的不重。”
柳月影哑声道:“妈妈有心了,先退下吧!”
婆子诚惶诚恐的告退了。
柳月影让春禾去将夏蝉带到了主屋。
虽说婆子手下留情,可夏蝉自小到大跟着柳月影就没挨过打。
姑娘是个仁善的,冬季里都很少让丫头们碰凉水,一个个养得也如寻常人家的小姐一般。
今日骤然挨了二十手板,再轻也是要肿的。
夏蝉两手肿成了馒头,通红一片,握都握不紧。
柳月影拿出外伤药,亲自为夏蝉上药。
药膏方一触及伤处,夏蝉便疼得一阵瑟缩,咬着牙道:“姑娘别生气,奴婢没有做过那种事。”
夏蝉下意识的便唤了闺中的称呼,更显亲昵。
柳月影虽面无表情,可眼眶却渐渐泛了红,冲着夏蝉的手心轻轻吹气,淡淡道:“我信你。”
夏蝉没心没肺的笑了,姑娘信她就好,旁人本就没那么重要。
上完药,柳月影便让春禾照顾夏蝉去歇着,今日不必伺候了。
待到房中再无旁人,她独自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午时的日头晃人眼,方慢慢转动眼眸。
屋外,秋日的艳阳暖融融的,在屋门口停住了脚步,门槛如一道分水岭,隔开了阳光灿烂,将她隐于暗影之中。
倏而看到桌案一角放着的那个盛铜钱的小木盒。
她眼神一沉,猛地抓起一把铜钱,狠狠摔到了桌案上……
***
李氏属意大办宴席,遍请渝州权贵,柳月影不好驳了她的颜面,以免又招来什么难听的话。
老夫人又主张不要过于铺张浪费,太过张扬,逾了侯府的规制。
为求两全,柳月影便想了一招,命人大量采买花卉。
秋日里,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下人们得了令,采买回诸多菊花名品,如火树银花、天门挂彩、凤凰振羽、盘龙春晓、鹅毛粉黛等等。
梅兰竹菊向来是文人雅士追捧的四君子,不似金银妆点那般俗气,也衬得起侯府的低调内敛。
李氏也没的挑理嫌弃,毕竟菊花名品也是价格不菲且不易得的。
柳月影站在花园子旁,看着杂役们搬弄各色各样的菊花。
倒也点缀出一番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金秋繁盛之景。
宴席当日,侯府门口车水马龙,上门赴宴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苏茂和苏离川自然忙着前庭与外男之间的应酬交际,迎来送往。
李氏端坐女眷席面主座,穿金戴银,一身绛紫色绣金丝牡丹的秀禾,属实扎眼又富贵。
她什么都不必操心,只需笑着听诸位夫人的奉承与称赞,满足有生以来最大的虚荣心足矣。
柳月影顾着后宅女眷们的席面,忙里忙外,生怕哪里不周便怠慢了贵客。
逢人便带三分笑,笑得她脸都要僵了,还要听那些车轱辘话:
“少夫人好能干,这么大的席面也是游刃有余。”
“少夫人是有福之人,嫁入侯府,世子爷一举中榜,将来定是三元之才,少夫人以后就是正经官家夫人了,这辈子啊,享不了的福呢!”
“就是就是,世子爷当真有出息,有身份、有学识,若不是早已成婚,我都想将女儿嫁过来呢!”
“有侯爷夫人这样的婆母,也是做儿媳的福分啊!”
“是啊是啊,少夫人好福气。”
李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心头喜滋滋,嘴上还要说着谦卑的违心之言:“哪里的话,都是孩子们懂事,我是个懒惰的,府中事务都扔给了月娘,好在这孩子受教,是个聪慧的。你们多用些啊,也不知府中厨娘的手艺合不合胃口,来来来,请,别客气。”
下人们井然有序,席面上主客尽欢。
柳月影随意应和了几句,便悄然退了下来。
走到花园深处,才深深的喘了口气,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只觉得腮帮子都发木了。
今日为保各处不出乱子,她将身边的丫头分派出去盯着。
春禾去了后厨,夏蝉在看茶水,秋霜带人在女眷席面伺候,是以只有冬雪跟着她。
冬雪搀扶着柳月影,关切道:“少夫人累了吧?”
柳月影摁了摁太阳穴,点头道:“有点头疼。”
“唉,这些时日,为了这场宴请,少夫人没少费心,今日结束便松快一些了,少夫人好生歇两日。”
能不累吗?从请帖到府中布置,再到酒水菜色,茶水糕点,哪一样不用少夫人操心的?
他们这些丫头单是看着就觉得累。
柳月影笑了笑道:“哪里就能当真歇下呢?对了,怎地没见文悠?”
冬雪应道:“白府的帖子一早便送去了,文悠小姐着人送来了贺礼,并带了话,她感染了风寒,不便出门,是以今日没来。”
“哦……”柳月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改日我去看看她。”
想了想,又问道:“陈家少夫人来了吗?”
冬雪琢磨了一瞬,应道:“来了,陪着陈老夫人坐在女眷席面的东南角。”
柳月影想了想,道:“你回去吩咐秋霜,照顾着点儿陈夫人,我记得她不食辣,上菜时注意些。”
冬雪应道:“哎,那少夫人自己逛一会儿,奴婢去去就来。”
“好。”
冬雪腿脚麻利的跑了,柳月影应酬得累,尤其面对那些夫人小姐们,不想笑也得笑。
她挑着人少的花园小径,慢慢往内宅深处而去。
过了花园子的回廊,再往内里走便不见外客了。
寻常设宴皆在前庭前院,客人也不会往人家内宅走,易冲撞女眷,没的失了规矩。
柳月影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池塘边,这时节,塘中的荷花都败了,余下还未来得及清理的枯茎,与前面的花团锦簇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站在池塘边,愣愣的瞧着塘中的荷叶出神,不知云游到了何方。
“少夫人。”
身后一声轻唤,唤回了柳月影的神游。
她转头,便见一美妇人端然立于她身后。
眉眼温润,身段婀娜,装扮素雅,浅笑嫣嫣间流露风情万种。
柳月影微微一笑,行了个平礼,道:“青姨娘。”
青鸾礼貌的回了个平礼,微微笑着,“给少夫人请安。”
“青姨娘客气了,您是长辈,在府中不必如此。”
青鸾摇了摇头,柔声道:“少夫人是当家主母,我知自己的身份,理该敬重少夫人。”
柳月影也不辩驳了,抿了抿唇,问道:“青姨娘是有事吗?可是迎春苑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