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柳月影利用那批宝藏将孤儿巷整修过。
原来联排三座的院落扩展到了五座,乞儿们的居所更宽敞了些。
虽然依旧古朴简约,没在无用之处费太多银两和心神,可因着那批宝藏,柳月影还是稍稍提高了些许孤儿巷的条件。
例如,冬季里的棉袄絮得更厚实了些;每日里的饭菜多加了一道肉;被褥换了几批,更暖和了;门窗上的油纸换了明布,透光又不易破损;孩子们念书用的笔墨纸砚也相对好了一些,诸如此类。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孤儿巷是让乞儿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必再沿街乞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流落街头。
可这里不是他们予取予求,肆意挥霍的所在,更不是他们不知进取,随波逐流的理由。
是以,柳月影没有将孤儿巷整修得华而不实,只是适当的给与一些帮助。
当年,铁蛋那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已经离开了孤儿巷,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
新一批的孩子还小,有的刚刚到开蒙的年纪,教书先生轻松许多,日日看着他们临大字就成,如今讲什么四书五经,他们都未必听得懂。
曾经那些在破庙里熬过多年的老乞丐,也享受了几年孤儿巷的温暖,因着病体残缺,前几年陆续过世了。
孤儿巷的婆子们都好生将人安葬到了城外,正经立了坟头,也算入土为安了。
这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孤儿巷里的乞儿越来越少,虽宅子大了,可婆子们的活计倒是清闲不少,更将此地打理得井井有条。
柳月影刚到孤儿巷,便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含笑轻唤:“姨娘!”
青鸾闻声回眸,笑着点头道:“夫人来了。”
柳月影刚想说什么,便见青鸾的身后站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许是有些怕生,畏畏缩缩的躲在青鸾的身后,扯着她的衣袖,只露出半张脸,小心翼翼的瞧着柳月影。
柳月影心头一窒,慢慢地靠近小姑娘,蹲下身,柔声道:“大丫不记得我了吗?”
大丫比锦桃大一岁,生在元乐十三年,可她生辰大,生在正月里,细算起来,她比锦桃大了将近两岁。
这些年,柳月影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她不想见,只是大丫太过认生。
孩子懂事以后便知自己同旁人不一样,天生残缺,免不了会生出自卑心理,又是个女娃,便更加敏感多思一些。
青鸾无数次的想带她出来多走走,多来孤儿巷,柳月影也能多见见她,可大丫内向沉静又怕生得很,总不愿多出门。
青鸾不想强迫她,是以这孩子这么大了,柳月影也没见过几回。
眼见着都快十一岁的孩子了,却长得比锦桃矮了半个头,娇娇弱弱的,细看眉眼,五分像了柳星辰,五分随了苏离川,是个清秀可人的孩子。
虽还是个孩子,却早早穿上了广袖襦裙。
一般而言,家里不会给这个年岁的孩子准备这样的襦裙。
小孩子爱跑爱跳,玩玩闹闹,穿窄袖更利落些,也不易脏污。
可是,青鸾给大丫备了广袖,只为掩住它天生就没有的右手。
柳月影看着怯生生的大丫,有些心酸,哑声问道:“姨娘,她可取名字了?”
青鸾点点头,轻声道:“取了,春语,苏春语。”
柳月影垂下眼眸,心头难掩酸楚。
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
柳星辰未好生体会过这一生的春色,只愿她来世能赏尽每一年的春色,不辜负自己,不辜负春意吧!
柳月影抬头看着眼前肖似柳星辰的孩子,柔声道:“春语,以后我都这样唤你可好?”
青鸾将春语拉到身前,轻声道:“春语不记得姨母了吗?小时候,姨母给春语带过好多东西呢!那支你喜欢的蝴蝶琉璃发簪就是姨母送来的,忘记了?还有春语时常爱吃的桃花酥,记得吗?”
苏春语有些怯懦的看着柳月影,半晌小小声道:“姨母。”
“哎,好孩子。”
洛景修一直带着锦桃在不远处看着,此时他拍了拍锦桃的肩膀,冲她扬了扬下巴。
锦桃心领神会,蹦跳着跑到春语的跟前,笑眯眯道:“你比我大吧?是我姐姐?”
她毫不介意的拉起春语的右手,紧紧握住,笑眯眯道:“你长得好漂亮啊,能同我一起玩吗?我有一匹小马,可以给你骑哦!”
春语见着外人就紧张,被锦桃拉住那只残缺的右手便更紧张了。
下意识的便想往回抽,却架不住锦桃握得牢。
春语怕被人发现自己天生没有右手,怕人笑话,又怕吓到旁人。
可眼前的小姑娘明艳如骄阳,热情似火,美得耀眼,却说她“长得好漂亮”,一时竟让春语有些不知所措,急红了一张小脸儿,无助的看向青鸾。
青鸾笑眯了眼,摸了摸春语的头发,道:“这是锦桃,是你姨母的女儿,比你小一岁,是你妹妹哦!”
她和锦桃可太熟了,这孩子没少同柳月影来孤儿巷,时常撞见青鸾。
锦桃长得漂亮,性子又讨喜,丝毫不骄矜,妙言妙语,时常逗得青鸾开怀大笑,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喜欢。
锦桃拉着春语逗她说话,“姐姐,你骑过马吗?”
春语见锦桃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右手,始终牢牢地握着,她稍稍放松了些,小小声道:“我、我没骑过马。”
“那你想试试吗?我保护你,不会摔着的!”
“我、我可以吗?”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来,我教你,咱们骑过马后,再上街去吃点儿好吃的,可好?我知道城东有个卖羊汤的摊摊儿,羊汤香浓,烧饼酥脆,可好吃了!你吃过没?”
“没……”
“走走走,我带你去!”
春语被锦桃不由分说的连拖带拽着走了,一直浸满了小心的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期待与欣喜。
毕竟是个孩子,再沉静内向的孩子也还是有玩心的。
洛景修含笑看着她们,冲一旁的阿风使了个眼色。
阿风得令,追上两个小丫头,随身保护。
柳月影看着相携离去的两个小小身影,好似看到了她同柳星辰。
一个似烈日骄阳,一个似皎皎月光。
她们在最好的年纪,纯粹干净,心无旁骛,会给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若一切可以重来,她同柳星辰也许亦能如此这般,走一条不同的路,书写一段不同的结局吧!
***
锦桃带着春语没有外出很久,这孩子虽性子外放,可难得很有数,不会玩起来不知回家,让大人们担心。
待两个小丫头平安归来,柳月影也忙完了手头的事,同青鸾告别,离开了孤儿巷。
一家三口的背影还未完全消失在孤儿巷的尽头,苏离川正巧从马车上下来,远远便瞧见了这幅静谧的画卷。
幽深古朴的巷道中,阳光斜斜的射下,光影交错。
男子将女子虚虚的拢在怀中,似在同她说着什么。
他微微侧着脸,低头靠近她,棱角分明的侧颜能看到宠溺的笑意。
他们的女儿牵着马儿在一旁一蹦一跳的,似在极其兴奋的同爹娘邀功,得了夸奖,小姑娘笑得灿烂至极。
阳光尽数落在女子的身上,就似她始终被幸福包围。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时而仰头看向男子,时而摸摸女儿的长发。
苏离川静静地看着,忽闻耳畔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川哥儿来了。”
苏离川回神,便见青鸾领着春语走出了孤儿巷。
苏离川忙冲着青鸾行了一礼,规矩道:“是,来接姨娘回家。”
早些年,苏家就摒弃了“少爷”、“小姐”的称呼,苏离川虽不能唤青鸾一声“母亲”,但她带大了春语,劳苦功高,他便要青鸾如长辈一般的唤他“川哥儿”了。
青鸾含笑点点头,转头也瞧见了巷道那头,渐渐远去的一家三口。
她看了眼苏离川,轻声问道:“没打声招呼吗?”
苏离川笑了笑,摇摇头,看向春语,温言道:“春语今天见到姨母了?”
春语腼腆的抿唇一笑,害羞着不说话。
青鸾笑着解释道:“被锦桃带出去玩了许久,还吃了城东的羊汤烧饼呢,看样子是开心的。”
说着,她慈祥的摸了摸春语的小脸儿。
苏离川欣慰的点点头,摸着春语的头发,柔声道:“春语喜欢妹妹吗?”
春语咬了咬下唇,点头小声道:“喜欢!”
虽因着性子,这孩子说话都很小声,可苏离川还是从中听到了坚定和欢喜。
他笑着道:“既然喜欢,那便经常同姨奶奶一道来这孤儿巷中,总会遇到妹妹的,春语要多出来走走,不要总闷在家中,可好?”
“是,爹爹。”春语应了声,有些胆怯的看向苏离川,好似有什么想说,却又不太敢的模样。
苏离川蹲下身,耐心的看着春语,柔声道:“春语想问什么?”
春语一手揉搓着自己的衣袖,问道:“那个……爹爹,锦桃说,过些时日,姨母要带她去道观,我、我可以一起去吗?”
苏离川心头微窒,道观……该是青云观吧!
自从柳星辰过世后,柳林氏便入了青云观带发修行,十年来从未踏出过青云观。
苏离川心中有心结,柳星辰是因谋害了李氏,才被判了死罪。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无法还如以往那般心平气和的待柳林氏,无法以德报怨的还拿她当岳母看待。
他也做不到血债血偿,说他胆怯懦弱也好,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靠他过活,他豁不出去所有。
况且柳星辰已死,一切都早在十年前画上了句点。
最好的结局便是如此了,此生再不相见。
十年春秋,沧海桑田,许多恩怨情仇都消散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曾经种种,已说不清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可是,春语毕竟是柳星辰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是他唯一的女儿。
他不愿女儿这么小,心中就有了怨恨,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与孩子无关,他们总是最无辜的。
苏离川笑着点头道:“春语若想去,便去吧!”
他垂眸想了想,道:“你姨母……是很好很好的人,很疼爱你,很爱很爱……”
说着,苏离川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他转头看向巷道的那头,早已不见佳人的身影,唯余光影摇曳,清风徐来。
他痴痴地望了许久,久到腿都蹲麻了,方起身,拉起春语的手,扶着青鸾上马车。
马车上,青鸾垂眸,心底轻叹,失去方知悔恨,世人皆如此。
那个很好很好的人,曾经也很爱很爱他,如今是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许是苏离川一早便认清了现实,却始终不肯从年少时的幻梦中清醒。
很爱很爱……说的到底是曾经那个情窦初开的她呢,还是如今这个悔恨终生的他呢?
十年,以后还会有数个十年,他便要如此,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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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番外之十年——苏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