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乐二十三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政通人和,物阜人丰。
洛景修如常陪着柳月影入城,巡视一番店铺,再看看孤儿巷有无所缺。
这几年,三州太平,五谷丰登,无天灾**,是以新收入孤儿巷的孩子都少了许多。
原来的乞儿们渐渐长大,慢慢离开了孤儿巷,去追寻自己的生活。
只要满怀希望,未来必得艳阳。
孤儿巷是避风港,柳月影坚持请教书先生给孩子们授课,为的是让他们识文断字,知事明理,不做睁眼瞎,可也同样是在播种希望的种子,许下一片光明未来。
洛景修正从聚芳斋出来,手上拎着各式各样包着糕点的油纸包,方一踏出聚芳斋的大门,便瞧见不远处,柳月影正同一男子在说话。
高大挺拔的儿郎看起来年岁不大,大抵只有十六七,一身青衫,干净整洁,翩翩公子,浑身透着书生气。
看向柳月影时的眼神,竟带着洛景修看不懂的眷恋与思念。
今日阳光正好,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绣茉莉花的襦裙。
微风吹起她脸颊旁的碎发,她在笑着,微微仰起头同那男子说话,笑意真诚,眼眸明亮,碎发勾住她的朱唇,给那抹笑容平添了一抹妩媚。
艳阳柔柔的笼在她的身上,泛起周身一片沉静柔和的光芒。
阿风顺着洛景修的眼神望去,心中暗笑,轻咳一声,凑近了他调侃道:
“大当家,夫人真是耀眼啊!虽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可那气韵当真吸引人。我嘴笨,也说不上来,就是不似寻常小姑娘那般单纯张扬,身上总散发着娴静端和的味道,特别吸引儿郎,尤其是……”
阿风坏坏的扬了扬下巴,“尤其是那种年轻的儿郎呀!”
洛景修俊脸一黑,斜睨了阿风一眼,他懂阿风的意思,他说不上来的那股子气韵,大概是母性的光辉吧!
都说男子寻找伴侣时,会下意识的仿照自己的母亲,寻同自己的母亲极为相似的女子。
这许是生而为人对母亲天然的眷恋与依赖吧。
洛景修此时看那意气风发的儿郎,当真是越看越不顺眼了。
要命的是,柳月影还笑得那样美、那样甜,都没注意到他已买完了东西。
阿风在一旁煽风点火,连连叹道:“啧啧啧,以往见惯了夫人,我都没好生打量一番,今日看着,夫人真美啊,骨子里透出来的美!”
洛景修眼风一扫,咬牙道:“眼珠子不想要了!?”
说罢,迈步就朝着柳月影而去。
徒留阿风在后面笑弯了腰。
***
柳月影也没想到,今日会在街上遇到故人。
眼前的儿郎神清秀骨,俊逸儒雅,虽远不及洛景修那般的出众,却也有一番别样的气质。
正是于困境中长成的苏玉怀。
曾经那个年仅六岁,便会为她仗义执言,痛斥苏离川的孩子;曾经那个被苏老太太养在跟前,规矩懂事的孩子,曾经那个受了冤枉,委屈的抱着她脖子哭的孩子,终是长成了。
苏玉怀快要十七岁了,褪去了幼年时的胖嘟嘟,也褪掉了锦衣华服,长成了真正的男儿。
细看下能寻到几分幼时的影子,书卷气中带着一抹寻常书生身上所没有的坚定刚毅。
柳月影看着眼前的苏玉怀,一时内心感慨万千。
有人会在逆境中不畏艰险,发愤图强,如历经浪潮冲刷的岩石,如汪洋大海中的扁舟,逆风而行从来就不是一件易事,可风雪载途的磨砺与沉淀,终有一日会破茧成蝶,光芒万丈。
苏玉怀是苏家三房苏盛的嫡子,生母早逝,三房中姨娘庶子一大窝,连中馈都是姨娘在执掌。当年苏老太太将苏玉怀接到身边照看,就是怕姨娘们不安好心,把个好好的孩子养歪了。
柳月影知晓苏家没了爵位后是一定会分家的,可她不知,回到苏盛跟前的苏玉怀是如何过活的,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家中是否有人善待他。
自幼丧母,那个爹有也当没有,当年的苏玉怀才六岁,却在家族的变迁中被迫长大。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栉风沐雨砥砺行,春华秋实满庭芳。
苏玉怀在街上偶遇柳月影时,内心不可说是不激动的。
他看着眼前她,一别经年,她好像没变,却又有哪里不同了。
岁月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半分痕迹,却又好似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韵味。
苏玉怀想了许久,也许是因着生活顺遂,内心富足,是以她的状态和气韵都比之当年在侯府时天差地别了。
毕竟,被爱包围的人,幸福是眼中闪着的光,唇边挂着的笑,是举手投足间的肆意畅快。
柳月影看着苏玉怀,轻声问道:“玉怀,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就如当年她问苏霓裳一般。
苏玉怀笑容爽朗,带着几分少年人见到亲人的亲昵与讨好,道:“好,我很好,嫂嫂……哦不,夫人,我中了解元,来年春闱要北上赶考了!”
柳月影眼眸一亮,惊喜道:“当真?!太好了!祖母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苏玉怀得了夸赞,笑眯了眼,坚定道:“夫人,我定会争气的!”
柳月影欣慰极了,抬手拍了拍苏玉怀的肩头,鼓励道:“好好!玉怀有出息了!但也莫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用功也要有时有晌,别熬夜。”
话音方落,斜刺里便冒出一道冷幽幽的声音:“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还未等柳月影回头,便觉腰间缠上了一只熟悉又有力的大掌,将她牢牢的扣住。
柳月影抿唇一笑,回眸看向一张俊脸黑透的洛景修,介绍道:“阿修,这是玉怀,苏玉怀。是苏家三房的嫡子,苏离川的堂弟。”
苏玉怀见到洛景修,忙抖了抖衣袖,正经行了个书生之礼,躬身道:“久闻洛大当家盛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小生在此给洛大当家行礼,谢大当家这些年对渝州百姓的贡献!”
前些年,鹿鸣山将宝藏充公之举,三州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直到现在还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外地商旅但凡来了三州地界,怎么地都会听到有关鹿鸣山的诸多传闻。
毕竟,能得圣上御笔亲赐牌匾的山匪,全天下这可是独一份。
洛景修的脸色好看了些,眼中带了几许笑意,点头道:“苏公子不必多礼,前几天偶遇周大人,听闻苏家公子中了解元,没想到今日就遇见了,当真是巧。”
苏玉怀笑容澄澈,点头道:“小生幼时得夫人照顾,一直铭感五内,今日遇见夫人,一时不耐内心激动,是以上前问候,还望大当家谅解小生唐突冒昧。”
知晓对方是谁,洛景修便不会吃飞醋了,他摆摆手道:“无妨,月儿以往便提过,苏公子幼时便知事明理,刚正清明,如今学有所成,洛某在此预祝苏公子一举及第,金榜题名!”
三人在街头的艳阳下谈笑良久,直到苏玉怀礼貌告辞。
柳月影斜睨着洛景修,稍稍动了动身子,他从方才就一直扣着她的腰肢,将她护在自己的臂膀之中,此刻她都快僵了。
“阿修吃醋了?”
洛景修傲娇的扬了扬下巴,撇撇嘴道:“我又不知那是谁,远远的就瞧见月儿笑得那样好看,能不担心吗?要是哪个小王八羔子不长眼,敢犯到我鹿鸣山的头上,我非扒了他的皮!”
柳月影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这人可真是,年岁渐长却越来越幼稚了。
她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拍打着他的胳膊,嗔怪道:“我都多大年岁了,哪里还有人瞧得上,你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多大年岁了?月儿正是最好的年岁,在我眼中如那盛开的牡丹,比花骨朵美多了,难保不会有人同我一样有眼光!”
两人正打情骂俏着,便听一道娇俏的声音远远传来:
“娘亲!”
柳月影闻声回头,便见一红衣少女纵马而来。
锦桃已经九岁了,极好的遗传了洛景修深邃出众的眉眼,精致立体的五官,鸦羽一般的睫毛纤长而卷翘,欺霜赛雪,明眸皓齿,小小年纪已见倾国之色。
冬雪给她做了一身赤红色的骑马装,小丫头喜欢得紧。
如绸缎般的长发高高束起,一身骑马装凌厉飒爽,纵马疾驰而来,自成一道靓丽绝美的风景线,如烈火中生出的精灵,热情而奔放。
鲜衣怒马,烈焰繁花,引人频频驻足回眸。
临到近前,锦桃利落的勒停马儿,翻身下马,蹦跳着来到柳月影跟前。
柳月影抽出前襟别着的帕子,温柔的擦拭上女儿的额头,温言道:“不要在街上纵马狂奔,城中百姓多,万一冲撞到人或者摊位,就不好了,太危险了,知道吗?”
锦桃连连点头,道:“是,桃儿知道了。”
洛景修含笑道:“她骑的这匹马是我挑过的,还是马驹子,没长成,跑不太快的。”
他看向锦桃,问道:“这马如何?”
锦桃眼眸晶亮,笑道:“爹爹,挺好的,就是太温顺了些,桃儿想要更烈性一点的马儿!”
洛景修笑着摇摇头,道:“还没学会走就想先学跑了?等你亲自把这匹马养成,驯得指东不打西时,爹爹再给你寻更好的马!”
说罢,他点了点锦桃的脑门,警告道:“不许去缠着你八叔他们要,你个小丫头一撒娇,柳如刀他们就晕头转向,真是什么都能给你寻来。”
锦桃笑眯了眼,抱着洛景修的胳膊来回晃,撒娇道:“哎呀~我知道了嘛!”
柳月影无奈的笑着摇摇头,道:“我要去趟孤儿巷,之前巷子里的婆子们来报,新一季度的衣裳该裁制了,上了一批棉布料子,让我去瞧瞧,看还有哪里不妥。”
洛景修点头道:“走,咱们一道去。”
锦桃忙拉过柳月影的手,献宝似的殷切道:“娘亲坐我的马吧!从这儿走过去还有些距离呢!娘亲别累着,坐我的马,它很乖的!”
柳月影笑着点点头,洛景修一捞她的腰肢,便将她安稳的放到了马背上。
渝州城的街头,柳月影坐在马背上,锦桃牵着缰绳一蹦一跳,时而回头跟洛景修说着话。
洛景修手中提着聚芳斋的油纸包,含笑看着母女俩。
这便是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