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修有些手足无措,看她疼成这般模样,竟是一时不知该碰她哪里。
他想抱她上楼,可又怕挤到她的肚子,急得犯了难。
还是春禾说:“大当家,奴婢同您一道扶夫人慢慢走上去吧!”
“好!”
两人一边一个,小心的搀扶着柳月影上楼。
她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到了洛景修的怀里,两条腿有点儿不听使唤,迈一步都费劲,腹部时不时地传来下坠的疼痛,疼得她两眼发花。
往日里从不在意的短短一截楼梯,如今竟如天梯一般。
好不容易上了楼,柳月影已是大汗淋漓,根本分不清是疼的还是累的。
洛景修半抱着她躺到床榻上,恰时老丁头也赶来了。
医者见得多了,必不似旁人慌乱。
老丁头看了柳月影两眼,掐了下脉,安慰道:“丫头别慌,是要生了,别怕啊,马上就能瞧见孩子了。”
见了老丁头,柳月影安心两分,喘着气顾不得说话,只连连点头。
“还未到时候,莫要盲目用力,疼起来时深呼吸,别慌啊别慌!”
柳月影乖乖点头,听老丁头的话深呼吸。
老丁头扭头吩咐道:“去把十三娘和刘婶叫来,姑娘们去烧热水,要多多的,剪刀、棉布都备好,再生个炭盆子备用,厨房灶火不要熄,给我把药罐子先架上!”
老丁头条理清晰的发号施令,丫头们脚下利落,立马行动,忙而不乱。
老丁头瞧了眼端着热水上楼的春禾,吩咐道:“把丫头的外袍褪掉吧,我算着,该是很快了。”
春禾点点头,放下铜盆,便将屋内悬挂的幔帐放下了。
老丁头不方便再待在里面,看了眼呆立一旁的洛景修,道:“大当家还杵在这儿作甚?随老头子我到外面等吧!”
洛景修下意识叫道:“我要在这里陪她!”
老丁头也来了脾气,拧眉道:“哎呀,陪什么陪!你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快别给我添乱了,走走走,出去出去!”
老丁头推着洛景修就一道出了幔帐外。
洛景修心慌意乱,回头深深看了眼床榻上的柳月影。
瞧着她一头一脸的汗,小脸儿煞白,眉心拧成了结,死死咬着下唇不敢随意乱叫的可怜模样,他心头绞痛的同时,头一回感受到切身的、真实的恐惧。
他知妇人生产如走鬼门关。
可知晓是一回事,亲眼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捧在掌心中的女人历此大劫,他无法保持最基本的冷静与理智。
退出了幔帐,洛景修抓着老丁头急切道:“不是还没到日子吗?怎么就要生了?”
“前后相差半月都属正常,夫人这胎已足月,不碍事不碍事!”
“月儿可会有危险?”
“啊!!!”
还不待老丁头应答,幔帐内传出一声惨叫,惊得洛景修一瞬间便白了脸色,连唇瓣都褪了红润。
他迈步就要往里冲,老丁头一把拉住他,劝道:“你别慌!你进去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会让丫头分心,刘婶她们马上就来了!”
这幔帐隔视线不隔音,其实同陪在身边也无甚区别了。
哪个女子生产会不疼不叫的?老丁头习以为常,可洛景修却免不了提着心。
老丁头就是怕他一时关心则乱,若可能,老丁头巴不得把洛景修赶出小竹楼,奈何他个小老头干不过大当家啊!
恰时,娇十三娘和刘婶步履匆匆的赶来。
上了二楼先用热水净了手,两人二话没有,挽起袖子便进了幔帐。
刘婶自己有闺女,以往也帮寨中妇人接生过,算是经验丰富。
毕竟往日里若要下山去城中请稳婆也是不方便的,若遇紧急情况更是来不及。
娇十三娘虽未亲自生过,可她一手养大了三个娃,于生产一事并不陌生。
人不在多,得用才好。
刘婶进了幔帐,便先瞧了瞧柳月影的裙下,遂笑着安抚道:“夫人别怕,我们来了,已开六指,很快了,夫人再忍忍啊!”
柳月影疼得晕头转向,连何时破的羊水都不知,只是自己浑身湿腻腻的不舒服,根本分不清是不是汗。
娇十三娘也凑到床榻边,拿着热帕子为柳月影擦拭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温言道:“夫人,刘婶替寨中许多婆娘接生过,老到着呢!别怕哈!”
身边人神情自若,游刃有余,也让柳月影安心不少。
她急喘着点点头,不自觉地看向幔帐。
娇十三娘笑眯眯道:“夫人放心,大当家一直在外守着呢!我们都在,夫人安心生产便是。”
柳月影舒了口气,连连点头。
老丁头站在外面,扯着嗓子道:“他刘婶,怎么样了?”
刘婶大声回道:“好着呢!我瞧着夫人这胎极正,想来会很快的。”
“好好好,我先让人把提气助产的药熬着,若有需要,刘婶说话啊!”
“成!”
老丁头早算着柳月影快生了,配好的药一直备在药箱子里。
此刻拿出来交代给秋霜去熬药。
洛景修急切的在外来回踱步,倏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攥住老丁头的胳膊,凝视着他,严肃道:“无论发生何事,一定要保住月儿!”
一听这话,老丁头不乐意了,拧眉道:“呸呸呸!!你这瞧不起谁呢!丫头这一胎是老头子我一手诊出来的,妊娠剧吐都熬过了,这到了最后关头,若不能保全她们母子平安,老头子我那药箱子就该砸了!”
闻言,洛景修未见一丝放松,无论老丁头如何保证,眼下的境况,他是如何都不会安心的。
他剑眉紧拧,接着在屋中来回踱步。
老丁头翻了个白眼,你可劲儿溜达去吧!
幔帐内,柳月影被阵痛折磨的死去活来。
她很听话,刘婶嘱咐她积攒体力,不要盲目用力乱叫,她便乖乖忍着,忍出一身的汗,湿透了墨发。
冬雪端进来一碗细汤面,刘婶温言道:“夫人趁着这工夫吃两口,吃不下也尽量吃点儿,生娃娃是很消耗体力的,莫要最后体力不支了。”
柳月影疼得一点胃口都没有,却还是乖乖点头。
娇十三娘握着柳月影的肩头,一用力便将她扶起,倚靠到了自己的怀中半坐着。
冬雪端着细汤面,小心的喂给柳月影。
窗外乌云盖顶,还未到时辰,天色便黑沉了下来。
闪电劈开云层,天雷滚滚,雷公电母齐上阵,暴雨瞬间倾盆而下。
轰鸣声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柳月影吃了半碗细汤面便吃不下了,又一阵疼痛袭来,疼得她两眼发黑。
刘婶惊喜道:“夫人,十指开全了,可以用力了!”
柳月影忙攥紧了身侧的被单,听着刘婶的指挥用力。
“用力啊夫人!”
“……”
“好,深呼吸,缓口气!”
“……”
“来,使劲!!”
“啊!!!”
幔帐内的动静一声不漏的落入洛景修的耳中,他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拳,屏住呼吸,好似随着刘婶的话,陪着柳月影一道在用力。
石破天惊的一声惊叫,震得洛景修整颗心都停跳了。
“咔嚓……轰隆隆……”
一道惊雷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哇啊~~哇啊~~”孩子的啼哭声响彻整栋小竹楼。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
“夫人,生了呀!哈哈哈!”
刘婶和娇十三娘欢喜的声音传来,老丁头喜笑颜开,抚掌大笑,朗声问道:“夫人如何?”
“好着呢!”
洛景修迈步又要往里冲,老丁头忙拉住他,拉不住便干脆抱着他一只胳膊,抻着脖子道:“刘婶,快些拾掇拾掇,大当家等不及了!”
老丁头也是为他们好,将将生产完的妇人能好看到哪去。
面色涨红,脸颊浮肿,衣不蔽体,混乱不堪的。
总得收拾一番才好见人吧?即便是自己的夫君。
刘婶手脚麻利,负责收拾孩子。
娇十三娘同春禾一道,帮柳月影换了身里衣,为她盖好了薄被。
幔帐方一撩起,便见洛景修一阵风似的窜了进来。
他快步冲到床榻边,竟是一时呆愣住了。
此刻,柳月影倚靠在软枕上,长发披散,面色涨红,喘息还未平静,可周身都笼罩着温柔的光芒。
而她的身侧,虚虚拢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襁褓中,小小的婴孩还在呢喃着,嘤嘤声那样的轻巧,那样的软糯。
柳月影看向有些呆愣的洛景修,轻声道:“阿修,来看看我们的孩子。”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方才声嘶力竭的结果。
洛景修轻步靠近,似怕惊扰了那个刚刚落地的小生命。
他抬起大掌想要摸摸襁褓,却又怕弄伤了她。
一向如狼般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儿郎,此刻恰似个愣头青。
柳月影嫣然一笑,握住他的手,轻轻放到孩子的身上,柔声道:“我当真给你生了个小情人。”
洛景修看向她,张了张口,半晌才道:“当真是女儿?!”
“是。”柳月影笑眯了眼。
他又垂眸看向襁褓中的婴孩,不知孩子是否感受到了爹爹的抚慰,不再呢喃,安然沉睡了。
他贪恋的看了孩子良久,刚出生的孩子都好看不到哪里去,红红的,皱皱的。
可他的视线如何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眼神滑过她的每一寸眉眼,终轻轻地、轻轻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心如猛虎,细嗅蔷薇。
他深深闭上双眼,他有后了,洛氏的血脉终得以延续!
洛景修抬手揽住柳月影,埋首在她的怀中,闷声道:“月儿,你辛苦了!”
她许是不会明白,她为他生下这个孩子,于他而言是何样的意义。
柳月影一手抱住他,一手抱住孩子,欣慰的闭上双眼。
这一刻,是她最满足、最幸福的时刻。
屋外雷声大动,暴雨不歇,雨帘成雾,如上神踢翻了天池水。
这个孩子携风带雨而来,许是多年后注定不凡。
这一夜,柳月影生下了她与洛景修的第一个孩子。
也是这一夜,贺璋斩杀了白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