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影愣怔了许久,慢慢垂下眼眸,什么都没说。
洛景修摸着她的小脑袋,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他柔声道:“月儿,不管发生何事,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不可再如此番这般吓唬我。你若心中有气有火,尽可以发出来,没必要憋着,否则憋坏了身子,你要我怎么办?!”
柳月影勉强的一笑,道:“我知晓了,下回不会了。”
洛景修点点头,道:“人各有命,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柳月影不知他口中的“她”指的是柳星辰,还是柳林氏。
但不管是谁,是啊,人各有命吧!
也许在柳星辰下了那包耗子药时,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放下了嫉妒,放下了怨恨,放下了执念,甚至放下了女儿,她放下了一切,才有最后那般的坦然洒脱。
而柳林氏呢,她入道观清修是否也是为了放下呢?!
柳月影不得而知,这好似是对每个人都最好的结局吧!
洛景修拿出一沓银票,道:“这些……月儿想怎么办?”
柳月影垂眸看向他手中的银票,是那日柳林氏遗留在山道上的,被岗哨的兄弟们捡了回来。
她愣愣的看了良久,哑声道:“送回柳宅吧,娘亲入道观清修,不会将所有下人都带走。柳家那处宅子是我爹爹留下的,想来还是有老人守在那里。”
洛景修赞同的点点头,道:“好,我着人去安排,你别操心了。如今你养好自己的身子最为要紧,旁的事都莫要再提。”
柳月影乖巧的点点头,是啊,她还有孩子,若她不好了,孩子又怎么会好呢?
***
人在经历大喜大悲时是需要时间去自我开解、自我消化、自我平复的。
当柳月影终于稳定了心绪,彻底接受了柳星辰已死的事实,盛夏已悄然而至,她的胎也快满八个月了。
花圃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无人刻意去打理修剪,它们生长得肆意又张扬,朵朵彰显着野性而蓬勃的生命力。
柳月影闲时便莳花弄草,或给腹中的孩子做做小衣,日子过得平静又祥和。
在这般岁月的抚慰下,她的心境也愈发淡泊而沉静。
这一日,柳月影如常在花圃中给百花浇水,便见夏蝉蹦蹦跶跶的从门口跑来,怀里还抱着一捧新采摘的野花。
瞧见柳月影在浇水,忙叫道:“哎呀,夫人!奴婢说了多少回了,您身子重了别干这些活儿,放着奴婢做呀!小心有个闪失,大当家非扒了奴婢的皮呢!”
春禾闻言从厨房中走出,手中端着新做好的桃花蜜盏,嗔怪道:“疯丫头,大清早的跑到哪里疯去了!?”
“嘿嘿。”夏蝉满脸堆笑,凑到柳月影跟前,献宝似的捧起怀中的野花,道:“夫人瞧这花好看不?咱们种院子里可好?”
柳月影笑眯眯的问道:“好看,哪儿摘的?”
“后山那片坡道呀!”夏蝉小脸儿红扑扑的,“大当家他们在后山晨练,我就是去瞧了眼,顺便摘了这些野花。”
春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傻乎乎的,被夫人一句话就诈了出来。
她笑着调侃道:“你是去瞧柳公子的吧?”
“哎呀,你讨厌!”夏蝉羞恼得直跺脚,眼眸晶亮的看着柳月影,满眼的兴奋,“夫人,大当家的九节鞭耍得好生威风啊!我原以为柳公子的折扇已相当厉害了,没想到大当家那九节鞭更神!就这么‘唰唰唰’两下,柳公子的折扇就被打飞出去了啊!”
夏蝉兴奋的手舞足蹈,拿野花比划九节鞭,愣是甩掉了好几朵花头。
春禾掩唇一笑,问道:“那你还喜欢柳公子吗?”
“喜欢啊!”
夏蝉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说完方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羞得一张小脸儿如熟透了的虾子,气恼得连连跺脚,“哎呀!春禾!你还说我!”
她告密似的冲柳月影道:“夫人可瞧见春禾这两日总戴着的那只镯子了吗?那可是阿风送的哟!”
夏蝉挤眉弄眼,满脸五官乱飞。
春禾毕竟年岁最长,性子沉稳大方,闻言也只是抿唇一笑,俏脸微红。
柳月影一直含笑听着俩人斗嘴。
她看向春禾皓腕间的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
丫头们平日里为了干活方便,甚少戴首饰,突然多了只镯子,柳月影当然一早便发现了。
既不是她赏的,那便是有情人所赠了。
联想前些时日,她偶遇了青鸾的那回,本就是要去翠澜阁的。
想来这镯子便是当时阿风在翠澜阁买的吧!
这般水头,这般品相的翡翠,出自翠澜阁,必定价格不菲。
柳月影笑了笑,未调侃春禾的镯子,反而拉起夏蝉的手,抽出别于衣襟处的帕子,亲手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的薄汗。
她柔声问道:“夏蝉,你可有对柳公子表明过你的心意?”
夏蝉愣了愣,遂脸红得快要沁出血来了,怯懦道:“夫人在说什么,奴婢没有……”
柳月影端详着她那含羞带怯的小脸儿,突然正色道:“若你只是觉得柳公子气质风流,潇洒俊逸,只是看着顺眼,那我劝你看看便罢,莫要投入太多希望和感情,我不想你受伤。”
夏蝉看着柳月影眼中认真的神色,一时愣怔住了。
春禾亦是狐疑的拧起了眉心。
她知夫人一向疼爱她们,视她们如手足姐妹,这份疼爱中更难得的还有一份尊重。
如春禾与阿风之间,无论他们到了哪一步,夫人从未多言多问过,更没有横加干涉。
为何到了夏蝉这里便不同了?
夏蝉愣怔了良久,终是轻声问道:“夫人为何这般说?”
她问得很轻,如微风抚过娇花,生怕稍重两分就会毁了如今所有的美好。
柳月影看着夏蝉眼中那抹若隐若现的恐惧,有些心疼,可终究还是狠心道:“唉……夏蝉,柳如刀他心中有一人,那女子曾与他两情相悦,两心相许。他那样骄傲的人,曾为她跪过三天三夜,为了与她相守,他曾豁出去半条命!这样深刻的感情,他此生都不会忘怀。”
夏蝉的眼神有些失焦,仓惶不定,不知落在了何处,喃喃道:“那、那位女子呢?”
“她不在了。”柳月影握紧夏蝉的手,想将自己的温暖分与她一点,“她于最美的年华中离世,死在了他最爱她的时候。夏蝉,若你不是非他不可,就莫要太过执着,寨中大好儿郎众多,你尽可慢慢挑,挑一个满心满眼皆是你的人!”
夏蝉似有些神魂离体,懵懵的看着柳月影,轻声问道:“是我不够好吗?”
看着这丫头失魂落魄的模样,柳月影心疼坏了,将她揽入怀中,拍抚着她的后背,轻声抚慰道:“不,夏蝉,你很好!你没错,他亦没错,只是……”
她沉叹一声,“缘分天定,你们……相遇在了错误的时间。”
夏蝉把下巴放在柳月影的肩头,微微阖上眼,感受着后背处传来的一下下轻拍。
她慢慢退离柳月影的怀抱,小心的避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强颜欢笑道:“夫人,我、我去把花插起来吧!”
说罢,不等柳月影再说什么,便拎着那捧野花回了房。
单看背影,一向欢脱到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春禾轻叹一声,搀扶住柳月影,柔声道:“夫人别忧心,如夫人所言,缘分天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
柳月影看着夏蝉离去的背影,轻声道:“你们是我最亲近的家人,我只愿你们姻缘美满。”
可如今看来,夏蝉这儿是不上不下,冬雪那儿是没着没落,秋霜压根没想此事,只一个春禾没太让她操心。
柳月影揉了揉额角,心中哀叹,这可真是要愁死她呀!
主仆俩正说着私房话,便见洛景修大步流星的归来。
辰时的朝阳映照在他出众的容颜上,许是出了汗,他的脸在阳光下被笼上了一层金光,散发着男儿独有的血性气概,让那张如天工雕刻般的脸带上了一抹独特的性感。
柳月影抿唇一笑,习以为常的吩咐春禾道:“备热水,给阿修沐浴。”
“是,夫人。”
天气回暖后,洛景修便恢复了早起晨练的习惯,舒展舒展筋骨。
这些时日,他日日拉着柳如刀操练,练得柳如刀欲哭无泪。
练出一身汗,回来沐浴更衣,再陪柳月影一同用膳,便是两人都习惯了的日常。
净房中,热水灌入大浴桶,升起如雾的水汽,氤氲弥漫。
洛景修浸入水中,长长的喟叹一声,微阖眼眸倚靠在浴桶边。
柳月影将广袖挽起,沾湿了帕巾为他擦拭后背。
“你倒是不愿去泡那温泉呢!”她含笑道。
后山不远便有天然泉眼,她大婚后便去过,后来也去过几回,是极为舒适的,可洛景修却极少去。
洛景修舒服得眯着眼,哑声道:“那里留给月儿就好,再说,我去那里沐浴,还如何享受月儿的亲手服侍?”
要是在温泉里,她怕是要羞得不肯给他擦背了呀!
再说,她如今月份大了,泡温泉也不太安全。
柳月影轻轻拍了他一下,嗔怪道:“油嘴滑舌的!”
这话题不能随意开头,说起泡温泉,洛景修就忍不住想歪,满脑子旖旎春色。
想着想着,柳月影便见水中,小修修渐渐昂首挺胸。
“哎呀!”她俏脸一红,连着拍打他好几下。
洛景修叹了口气,她有孕以来,他是生怕她磕着碰着,成日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哪里还敢碰她?
即便老丁头说过了三个月后可适当行房,可什么叫“适当”?
上了榻,狼崽子哪里还知“适当”?
前三月,后三月都需小心,如今她月份大了,他更不敢碰了。
夜夜美人入怀,还不能碰,如此生生憋着,没疯了就算他定力惊人了。
洛景修在水中转了个身,趴在浴桶边缘,微微抬头仰视着柳月影,瘪嘴道:“月儿,摸摸。”